滔滔江水滚荡如龙,掀得人袍角裂裂作响,刘浓迎着江风,仔细打量两岸。但见江中不时有小型战船往来,每船只有十数人持着弓箭,顺水飘江,速度极快。
郭璞挥着乌毛麈,不以为然地道:“此等小舟浪可卷之,风可催之,要来何用?”
北宫冷目注视着一艘小船飞速掠过船舷,冷声道:“不然,有此小舟巡江,但凡江北有丝毫异动,江南皆可及时调兵应对。况且,此舟之功用,不仅仅在于巡江。”
郭璞笑道:“不在巡江,莫非在于锁江乎?”
“稍后若得逢时,自有分解!”北宫凝视着那只余一点帆影的小型战船,面色冰寒无比。
“咦!”
这时,红筱突然一声轻咦,快步走船舷之侧,少倾,指着某处江面,呼道:“小郎君,有舟拦截!”
拦截,莫非是王敦的小型战船?由南入北仅需军港检核便可,岂可如此无法无天!!刘浓剑眉一皱,按着楚殇疾走两步,顺着红筱的手指一看,只见江面上斜斜插来一艘蓬船,在江面打斜一横,竟停在了江心中,继而有人站在船头,挥扬着手,大声呼喊。
众人见并非战船,心中豁然一松,虽说有牒文在身,但浩浩长江便若王敦私属,还是少惹些麻烦为好。
兵船减速,渐行渐近。
来福俯视蓬船,惊道:“小郎君,宋小娘子之婢!”
刘浓早已看见了,剑眉紧锁,心中也惊,当即便命来福抛缆,将人接到兵船上。
少倾,缆绳拉上来二婢,左首之婢刘浓见过,正是宋祎的贴身近婢。那婢女见了刘浓,神情一松,欠身万福后,递上一封书信。
刘浓急急撕信,匆匆一阅,而后面色不改,将信对折揣入怀中。
婢女抹了抹额间细汗,嫣然笑道:“小娘子命婢子守在城东渡口,婢子守了两日未见刘郎君,琢磨着刘郎君兴许不会入建康,便私自寻来,幸而未迟。”说着,瞅了瞅身侧的另一婢,笑道:“她等在渡口,竟也寻……”
“可是,刘,刘郎君?!”
另一名女婢怀中抱着一个雪白陶罐,一直歪着脑袋凝目刘浓,好似在辩刘浓的样子,辩得一阵,突然一声凄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来福浓眉一皱,沉声道:“小郎君,此乃卫少夫人……”
“卫,卫叔母何在?”刘浓也已将她认出,眼底骤然一缩,疾踏两步,高声喝问。
婢女缓缓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紧紧抱着陶罐,悲声道:“刘郎君,我家娘子已去。临终前,命婢子来寻刘郎君。娘子,娘子,在此!”
说着,将怀中陶罐寸寸举起,高声道:“刘郎君,我家娘子为应昔日之诺,焚身而存于此,已被山氏逐出门墙!待至建康,卫氏也不予纳留,将婢子困于柴室数月,婢子携着我家娘子舍身逃出,而今,婢子……婢子敢问刘郎君,可记昔日之诺否?”
言罢,把雪色陶罐细细一阵摸索,缓缓置放于面前,而后,揽手于眉,朝着呆若木鸡的刘浓三度大礼顿拜。拜毕,惨然一笑,身子悠悠一晃,软软栽倒在甲板上。
破烂衣裙遮掩的腿间,滚出汩汩殷血……
“啊!!!她,她竟……”宋祎之婢向后跳开一步,掩嘴惊呼,喃道:“难怪她一路上不停的死勒腰身,更不时暗中擦拭腿间,原是,原是有此惨伤在身……”
“锵!!!”
楚殇出鞘,一剑斩入船头,斩得木屑四飞,刘浓面寒如水、目红如赤。
红筱飞身揽起那女婢,仔细一探呼吸,沉声道:“小郎君,她尚有气,乃晕厥。”凝着眉头,看了看婢女的下身,冷声道:“需立即止血。”
“呼,呼……”
刘浓喘着重重粗气,沉沉地点了点头,一步步走近那陶罐,欲伸手捧起,两手却不听停唤,颤抖不休。
来福知道山莺儿在小郎君心中的位置,见小郎君捧不起来,赶紧蹲身捧起陶罐,定定的直视小郎君,沉声道:“小郎君,而今我等已往北,此诺,小郎君未负!”
北宫与郭璞不知内情,却能分辩出局势,两人当即跪下,高声道:“小郎君,未负诺!!”
诺,诺……昔日之诺,而今偿于何人?!
刘浓眼底光寒阵阵闪烁,深深吸进一口气,柱着楚殇站起身来。来福欲扶,被他甩开,冷目追索着滚滚大江,沉声道:“昔日之诺,当偿于幽魂,偿于已!”
红筱抱着婢女走入舟室,船板留下一行血迹。
刘浓眼光从那血迹中撤回,站在船头看了一眼建康方向,将楚殇寸寸归鞘,咬牙道:“他日,刘浓定当归来!理当指问,何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