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固脸上横肉一抖,瞥了一眼儿子,冷声道:“礼儿,依汝之计,现下该当何如?引郭默击之?恐其军士未必袭击刘浓,反击我等!”
“这……”
赵礼面显尴尬之色,眼睛一阵乱眨,“啪”的一声,将羽扇一收,沉声道:“阿父,上策不可取,中策难为,而今之计,当行下策。事不宜迟,莫教郭瘸子抢先!”
“下策……”赵固神情极其犹豫,其子三策:上策,隔岸观火,趁势取粟!中策,鼓动郭默,同战刘浓,待至祖豫州面前,也好有个共犯帮凶。下策,迎取刘浓,再有郭默当面,待石勒兵锋至时,两人同罪,石勒若欲攻两堡,便需遣万军而至,即便如此,亦未必可得。
“阿父!”
“罢,唯有舍面不顾也!”
赵固看着已呈哗势的军阵,暗暗一咬牙,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提马而前,刚刚奔出阵中,脸上已洋满笑意,张开双臂,高声道:“刘府君,误解赵固也,切莫动怒!”说着,一眼瞥见郭默也纵骑出阵,当即把马拍得飞快,边奔边叫:“刘府君,赵固唯恐郭郡守不识英杰……”
“赵二肥!!!刘府君,切莫听信赵二肥之言,郭默并无此意……”
郭默冷眉倒竖,枪拍马股不断,单枪匹马若离弦之箭,飞速迎向刘浓,兴许因赵固体重,马跑得较慢,竟教郭默抢了先。
“呼……”
刘浓吐出一口气,将马缓缓一拔,提剑横陈于道,眯眼看二骑飞来。
当下,三骑对汇于三阵正中,赵礼甚至遣人赤身送来矮案与苇席,尚有一壶烈酒,几碟小菜。而郭默与赵固言辞闪烁,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刘浓捧着头盔,面上带笑,却冷眼旁观,心知二人皆老奸巨滑之辈,也懒得与俩人多言,单刀直入,希望二人勒军入堡,供道以行。并再三暗示,借道之时,若遇袭击,必乃不死不休结局。
北地烽烟狼迹,杀伐不断,郭默与赵固能得以幸存,自非异与之辈。二人见刘浓虽非声色俱厉,但其嘴角笑容却冷凛如寒冬,知其所言非虚,各自一番盘算后,只得引军回堡。
携军而来,无功而返,赵固纵马慢跑于军阵前,眼中光芒时隐时现,忽然勒马,回头看向远方,只见斜坡上白袍翻飞,犹自严阵以待。阵列之士,足有数千人,却鸦雀无声,中有一人,白马,黑甲,最是醒目。
半晌,赵固叹道:“华亭刘浓,江东豪杰也!日后,我赵氏,切莫与其为敌!”
闻言,赵礼嘴角一翘,唰地一下展开破羽扇,笑道:“阿父所言甚是。”
“哼!”
赵固瞪了儿子一眼,冷声道:“上中下三策,恐汝早知必行下策!然否?”
赵礼神情愣了一愣,而后,眯着眼回望刘浓,缓摇破扇,一字字答道:“然、也!”
赵固不知想到甚,纵马奔至小山坡上,望着淮南方向,怅然道:“祖豫州,人杰也!然,其年事已高,已然五十有四,偏又亲身征伐不绝,披创无数。去岁,更昏厥于帐。若是其人一去,此地,恐将再复胡人之手,届时,该当何如?”言罢,转身看向赵礼。
赵礼道:“阿父,我赵氏虽为存亡之故,不得不屈心从胡。然,却非同郭默。郭默其人,有智非慧,居能无德。一弃河内,再弃颖川,三弃李矩。依孩儿度之,其人恐早已忘宗事胡也!而日后,即便祖豫州崩亡,若是南来之士不绝,何愁此地再入胡土?是以,孩儿之心,天日可昭,皆在为家族计,为祖宗计!为日后入土时,可仰面朝上,而非覆面居下!!”语声越来越扬,愈来愈悲,言罢,长长一揖。
“唉,但且拭目观之……”
赵固深深看着儿子,摇了摇头,一提马缰,纵下山岗。
一个时辰后,官道寂静,日坐中空。刘浓回首看向身后等待已久的人海,默然一笑,而后,朝着前方,猛地一扬手。
“呜,呜……”
长长的行进号角吹响,绵长巨龙缓缓爬过鲖阳。郭默站在女墙上,微微倾身,搭眉遥望,仿若可见那巨龙之首,乃是白骑黑甲。足足两个时辰,龙尾方才消失在天际,郭默的眼眯成了一条缝,左脚却一直在轻抖,猛力一捶左腿,压住痉挛之势,转身便走。
宋侯追上来,附耳道:“将军,可需……”
“勿需多此一举,那刘浓与李勿同槽就食,岂能相安无事?倒是我等,得早作绸缪,若李矩复来,该当何如?”郭默高一脚、低一脚的疾走,面冷眼寒。
宋侯奇道:“何以见得李勿必败?”
“嘿嘿……”
郭默回过头来,凝视着宋侯,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其面前晃了晃,冷声道:“虎与犬,形类似,魂却非!”说着,大步走向堡中深处,扬手道:“不出半载,李勿必败!事不豫则废,速速遣人往南,搜集渔舟……”
“将军,高见!”
宋侯一听收集渔舟,面上一喜,此地已驻三年,早该再觅他地。
“鹰……”
三只鹞鹰翻飞于天,而地上,长龙匍匐直前,马蹄也踏得轻快,跨过鲖阳,上蔡便已然在望,历时两月,行程一千五百余里,一路坎坷不断,刘浓终将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