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怯,飞絮化作点滴,刘浓与碎湖慢行于棱墙。
刘浓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掌着桐油镫,箭袍的下摆与细雪交融,足迹的深浅近乎一致。碎湖螓首微垂,眸子轻闪,提着裙摆,掌着镫,紧随于后。
二人行于雪,足迹却仅有一行,因为那双蓝粉丝履仿若彩蝶一般,欢快的扑扇着翅膀,不临空雪地,仅落浅雪窝。
一下,一下,轻盈无比。
刘浓嘴角裂了裂,走得稍稍慢了一些。
碎湖未有察觉,满心满腔都陷入了嬉戏里,她踩得极其专注,伴随着身子的轻微起伏,半螺髻上的簪花步摇不时浅浅颤动,隐有叮铃声。鼻翼凝了颗颗细汗,嘴角微微弯着,显得极其开心。
待至旧地,刘浓脚步一顿,回转身来,看着猫着腰的碎湖,微微一笑:“碎湖,若再不止步,便将……便将……”
“呀!”
碎湖踩得正欢,眸子里泛着狡诘的柔情,恁不地看见前面脚窝没了,而小郎君的声音忽然响于耳际,受惊之下,猛地一抬头,脸上唰的一下红透了,心里一紧张,手中镫便未抓牢,歪歪斜斜的飘落雪地中。弯身去拾,却又碰上了小郎君的手,两厢一触,大管事浑身一颤,咬得唇角都快渗血了,嘤嘤喃道:“小,小……郎君,婢子,婢子失礼了……”
此时的大管事端庄不复,典雅未归,睫毛不停颤抖着,手指绞来绞去,脚尖的蔷薇花瓣纹荡不休,状若怀春女子立于桃花下,人面花复红,羞不自胜。
刘浓拾起雪中镫,见雪已歇,便将镫一收,执着镫尖那一头,递给她,笑道:“碎湖,莫论刘浓置身何处,身居何位,你家小郎君,永远,便是你的小郎君。”
“小郎君……”
碎湖香肩战栗,整个人如遭雷击,紧紧的拽着镫,莹白细长的手指陷进镫布里,渐作雪色,芳心甜密、微酸、委屈、疑惑,诸此种种,塞了满怀,不可一言而尽。慢慢的,低下了头,轻声道:“小郎君,婢子偷,偷看过……”
“无妨。”
刘浓默然一声轻叹,伸出双手,轻轻的按着她的肩头,柔声道:“时光荏苒,一晃将近三年,若非你操劳于内,华亭刘氏焉有今日。”
肩头暖暖的,那暖意顺着小郎君厚重的手心,丝丝缕缕钻入心里,荡涤了不安与娇羞,碎湖缓缓抬起眉,闪着睫毛,仰视着身前之人,小郎君的神情极为真诚,柔和笑容如阳春,见雪即融。
半晌。
大管事浓密的睫毛不再眨,肩头亦不复颤抖,明眸澄净若水,默然后退一步,把镫放在雪地中,浅浅一个万福,细声道:“小郎君乃天赐洪福之人,心怀天下而降生,乃刘氏之主,刘氏之福。婢子身入刘氏,即为刘氏之人,此生如是,生生如是。除此之外,婢子不复他愿。”
“碎湖……”
刘浓从怀中掏出一物,缓缓展开那半张左伯纸,扫了一眼,淡然一笑,而后,将纸对折作三,叠回三角原样,复揣入怀中,笑道:“你家小郎君非是神人,与你一般,置身于此,融于雪下。兴许,转眼百年,一杯黄土尔。往事难追,亦莫需再追,但记今生,怜惜此世。”
“小郎君……”
碎湖眼眶红了,泪水欲滴未坠。徐徐起身,捡起桐油镫,壮着胆子靠近了一些,看了看小郎君,咬了下嘴角,借镫遮掩,悄悄伸出手,试探着,碰上了,轻轻握着,心里软柔如絮,看着院外洁白的雪野,柔声道:“小郎君,曾记昔日否。八年前,于建康,婢子便这般,牵着小郎君的手,走过小桥,与嫣醉斗嘴,嫣醉恼羞成怒了……”
“岂会不记得,当时明月在,拂桥携影归。”
刘浓淡淡笑着,想起了建康城外的明月、小溪、短桥,掌中的小手温暖的伏着,迎着冷冷清风,却觉柔怀徐蕴于胸。良久,紧了紧手,默然放开,笑道:“此事作罢,可好?”
“嗯!”
碎湖歪着脑袋,用力点头。
刘浓裂嘴一笑,提起搁在箭剁口的桐油镫,阔步回转,步伐不徐不急,碎湖莞尔一笑,复提裙摆踩脚窝,不时回头张望,偷偷笑。
雪日难辩时,待至东楼已是酉时三刻,若乃晴时,孤日悬空便将隐没于天边。
忽然,刘浓脚步一滞,懒懒的伏于廊上,探目向下,嘴角笑容愈聚愈浓。
而此时,一顶小青冠从院中墙角处悄悄探出来,随即,冒出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噜一阵转,略显慌张的神情豁然一松,嘴角一翘,大模大样的迈出来,拂了拂小月袍,朝着楼上的刘浓半半一揖,挑眉道:“美鹤,稍后谢安来……”
“喵!!”
话尚未落脚,一道白线突窜,大白猫从背后,张牙舞爪的扑向小谢安。
“咦,安敢追我……”
小谢安嘴里大声喝斥着,身形却轻快迅捷,脚下一个急旋,便已避过大白猫的偷袭,而后,也不回头,拔腿便奔,踢得雪花飞扬,鼓鼓的怀中却钻出一个猫头:“喵喵……”
小谢安拍了拍小猫脑袋,把它塞回宽大的怀中,喝道:“稍安勿燥,勿要引敌!”说着,脚下却不停,辩其方向,欲逃向院外。
“犹那盗猫鼠辈,意欲何往?速速弃猫,伏首乞降!如若不然,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