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头,飘来一束大红,荀娘子来得甚疾,待至近前,斜斜一拔马首,拉出一道半弧,恰好与刘浓并肩,身子尚未坐正,声音已然响起:“阿弟来信,颖川旧族由襄阳起程,指日便至许昌。”
刘浓剑眉一拔,勒住飞雪,问道:“来者何人?”
荀灌娘控住马势,秀眉微皱,斜斜瞥了一眼刘浓,冷声道:“荀氏。”
刘浓道:“尚有何人?”
半晌,不闻声。葛灌娘秀足踏蹬,斜拔马首,直面刘浓,半眯着眸子,声音冷寒:“若仅我荀氏,刘使君意欲何为?”
刘浓顿了一顿,淡然笑道:“荀帅莫怒,得荀氏借舟,刘浓已然感激不尽。明日,刘浓即提三千骑入许昌,拜见荀伯母。”
闻言,荀灌娘俏脸一缓,提缰慢蹄,轻声道:“来者尚有张氏、钟氏等,共计十余族,虽不及昔日颖川士族之三成,然若刘使君持诚以待,依灌娘度之,他日,或将至一半。”言至此处一顿,凝眉道:“切莫轻视,若可护颖川不失,涓溪融海,徐而不绝。若非,荀氏亦……”说着,瞅了瞅刘浓,欲言又止。
“然也,多谢荀帅。”刘浓淡然一笑,神情了然。
当下,二人并肩驰向县公署,一路无言。
荀灌娘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两侧商肆,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刘浓,见其神情淡然而左手尾指微颤,显然心潮难平,女将军抿了抿嘴,轻声道:“娘亲此来,一为祖母复墓,额外尚有一事。”
刘浓随口问道:“何事?”
荀灌娘子眉心浅凝,脸颊却慢慢红了,低头道:“灌娘已十八了,阿父令灌娘回襄阳,灌娘不允,娘亲,娘亲……”说着,紧紧的按着剑柄,肩头微微颤抖。
刘浓蓦然回神,徐徐侧首,凝视着她,半晌未言,心浪起伏难以拂平。
两人共事载余,早已彼此相知,荀灌娘虽乃女子,然智勇双全,审时度势已具名将风范,纵数军中诸将,唯刘胤可与其相较,实乃刘浓左膀右臂,而今华亭侯乍闻此讯,恍然大悟,身为女儿,终将嫁人,岂可随他漫征沙场。
良久,良久,刘浓暗觉眉心酸楚难耐,使劲揉了揉,复又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徐徐开眼,朝着荀灌娘沉沉一揖:“刘浓得遇荀娘子,何其幸也!”吐出胸中浊气,微笑道:“然,即如浮云苍狗,亦若青山绿水,难言去留。若,若是……”
“刘使君!”
荀灌娘娇喝,正欲出言讥讽,却分辨出他嘴角的苦笑,心中顿时一暖,按着腰剑的雪指骤紧瞬放,秀眉一拔,眸子一眯,浅笑:“女子,与男儿同乎?”
“同也!”刘浓脱口而出。
“噗嗤……”
荀灌娘嫣然一笑,浅浅眯着的眸子恰若一汪水月,极其娇媚,须臾,笑容寸寸尽收,淡然道:“君若不弃,灌娘何离。”说着,歪着脑袋瞥了瞥呆怔的刘浓,冷声补道:“世人皆言,男儿当思报国,焉知,万千衣冠尽南逃,至此醉卧烟柳,不思北归,宁无一个是男儿,君自南而来,灌娘唯愿目睹君败归江南,亦回……”轻轻一纵马缰,朝前奔去,脑后红绸随风飘扬。
刘浓心中豁然一松,扬眉一笑,转念却又微呈茫然,荀灌娘奔得十丈,见其未赶来,蓦地一回首,青丝飞扬,缓拂脸颊,心思一转,即知他在想甚,当即眉梢一皱,拔马回返,冷声道:“祖镇西将亡,江东势危,石胡、刘胡虽呈乱象,尚未互伐,来日难测!依君之见,当以何如?”
声音冰冷,似箭若矢,刺人难堪,安知却令刘浓神情一振,心海随即静伏若渊,星目渐锐,令人难以直视,稍徐,淡然道:“刘浓之意,他人不知,荀帅定知!”言罢,朝着荀灌娘笑了笑,策马纵缰。
“哼,驾!”荀灌娘冷冷一哼,嘴角却弯起一抹笑,打马飞奔之余,心中暗笑:‘堂堂江东之虎、冠军将军、华亭侯,尚需人哄!’
待至县公署,刘浓阔步入内,恰逢闾柔擒着纸莺,拽着裙摆朝外飞奔。
刘浓错身欲避,柔然公主却顺势攀上他的肩头,柔声唤道:“雀巴,华亭胡,闾柔,想你,欢喜你……”近来,她缠着织素,习得些许汉语。
刘浓懒得理她,将她从肩上拔下来,笑道:“且放纸莺。”言罢,步伐一转,走向东院。
闾柔愣了一愣,璇即,朝着刘浓的背影,扬着纸莺,娇声唤道:“雀巴,山有莫兮,莫有纸,西悦君兮,君不纸……”
刘浓身子一个趔趄,徐徐回首,皱眉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卷袖闪入月洞。
桥大美人正于桂树下教导小绮月《毛诗》,亦乃《越人歌》,待见华亭侯走进来,大美人眸子一颤,故作未见,小美人却扑扇着大眼睛,嘟嘴道:“义父,闾柔阿姐夺了绮月的纸莺……”
“绮月需好生习诗书,何需纸莺。”刘浓淡然说着,来到桂树下,跪坐于苇席中,凑近桥大美人,附耳低语几句。亦不知说了甚,桥大美人手中细笔轻颤,滴墨入纸。
少倾,桥游思敌不过刘浓厮缠,只得命晴焉领着小绮月去城外放纸莺。待晴焉于小绮月离去,华亭侯哈哈一笑,将桥大美人打横抱起,大步若流星,钻入湘妃帘中。
是夜,刘浓召集诸吏于帐,令郭璞传檄汝南诸县,令诸坞陈部曲于上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