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璇端着手,螓首微垂,答道:“阿父莫忧,待女儿抄诗三遍,即行嫁人。”
三遍!毛诗百首,而今方抄十余首,若待三遍抄完,不知几时也!郗鉴心中又怜又恼,满脸涨得通红,左右一思,暗中一狠,索性冷声道:“璇儿,汝可知,若汝再行迟疑,即将入宫矣!莫非,汝愿为司马氏之妇乎?”说着,冷冷扫了眼院中婢女,见一干婢女躲得远远的,遂轻声补道:“司马氏,命衰矣!”
闻言,郗璇身子蓦然一震,眸子里泛起蒙雾,咬了咬嘴唇,指着园中花圃,凝声道:“阿父,为何世情皆乃男择女,而非女择男也?女儿自问,才识不输于男儿,为何却若园中枝,任人观采也?”
“这……”郗鉴捋着须的手一顿,恼怒中生,却不该如何作答,半晌,憋出一句:“休得胡言,乾居上,坤在下,此乃自然之理,岂容汝亵渎?”
睫毛一颤,郗璇端手踏前一步,轻声道:“阿父教诲极是,女儿抄诗三遍,即行嫁人。届时,莫论贺氏,亦或朱氏张氏,甚尔,命衰之司马氏,皆由阿父做主。”
“唉,唉唉……”郗鉴跺着脚,连连长叹,却莫可奈何,转眼见女儿容颜娇嫩,眼底滚泪,恰若一枝梨花轻带雨,心中又忽生不忍。郗璇的性子从他,外柔内刚,正乃有其父,必有其女。然,司马氏既已起意,岂会轻易罢休!
这时,随从来禀,成都侯拜访。
“瞻箦……”郗鉴愕然。
“嗯……”郗璇脚步一顿,徐徐转首,看向阿父。
郗鉴神情既喜且忧,见女儿定定的看来,中心寸软,仰天一声长叹,拍了拍额角,摇了摇头,快步迎向院外。刘浓静侯于院外,融身于浅阳中,郗鉴出门即见,蓦生一阵恍惚,忆起昔年于吴县,也是这般,玉人孑立,已方悔婚,而如今,人事已非,斯人风姿依旧,怎不教人感概。
“刘浓,见过郗,伯父。”刘浓持礼,不骄不卑。
“瞻箦,何需多礼,日前闻召,便知瞻箦必来,吾正有事与瞻箦相商。”郗鉴大步下阶,拉着刘浓的手,便往院内走,心中却七上八下,眉凝色忧。
刘浓观其神,知其意,心中忐忑,来时,一路皆闻,郗氏正行择婿,若非袁耽之事不容耽搁,他已然命车夫回转。此时,只得故作不知,目不斜视,默然随其而行。
郗鉴将刘浓引入静室,刘浓漫眼一观,但见静室极阔,内浮幽香,外侧尚且拦着八面梅花映雪屏,隐隐见得雪屏后有一道小门,心中咯噔一跳,抹了抹左手,落座于郗鉴斜对面。
郗鉴注视着刘浓,将长须捋了又捋,眼中神色复杂难言,时而满含赞赏,倏而内愧于心,渐而悔色弥漫。
室间静,令人心生难安,刘浓稍作沉吟,看着案上茶具,笑道:“郗伯父,如若不嫌,刘浓愿烹茶一壶。”说着,瞅了瞅八面梅屏,意态明显,想换个地方。
郗鉴视若未见,摆手笑道:“甚好,甚好。此院虽简,然内汪一眼清泉,足可煮得好茶。吾观瞻箦大器若玉钟,已非往日,若行烹茶,想必室中亦可。”说着,便招过门前随从,细细一阵吩咐,命其至后院取滴水清泉。
刘浓无奈,微微一笑。
随从领命而去,待至后院,恰逢郗璇领着几名婢女,漫步转廊,见随从抱着云屯,郗璇问道:“何往?”
随从道:“回禀小娘子,自泉眼取水。”
郗璇道:“送往何处?”
随从恭声答道:“东院兰室。”
郗璇不再问,迈着红蓝丝履,挽着朱绫背纱,行向东院。将将转出长廊,郗昙打斜窜出,埋着头,大步急走,挽着袖子,边走边问身侧随从:“汝可看仔细,确乃成都侯?昔日辩于雍丘,吾有所不及,今朝定将其好生……”
“阿弟。”郗璇轻唤。
郗昙步伐一顿,满脸笑容骤然一收,可怜兮兮的转过身,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阿姐,阿弟此番外出,乃与人辩论,并非服散……”昔日,他曾于庾氏子弟一道服散,险些命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