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炮兵阵地,一阵阵地射出了白烟,看白烟的箭头,纷纷向我阵地里射击,我们阵地上,也是左一丛右一丛的,向半空里涌起着尘烟。在这烟尘后面,也可以在空隙里露出少数的人影,向我散兵壕进扑。可是在这侧面,敌人却是二三十个一队,一队跟着一队推进,我们正面的散兵壕里,似乎已发现这是牵制我消耗我的敌人,因之我们阵地里,尽管让敌人接近,却是一点动作也没有。
锁柱正看得有点出神,轰的一下,在高湾坡附近,一道白烟向敌人射出,那是我们这轻武器阵地上少有的事。这认得出来的,乃是迫击炮弹射出。那弹道在空中划出一阵呼呼的响声。就在这时,看到那波状攻势的第一队敌人阵里,涌起一阵烟尘。锁柱这觉得比自己买了彩票得奖还要高兴,站在树丫叉中间,两手拍着,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
他忘记了这是站在高空的树枝上,两手一拍,人向前一栽。幸喜面前有一根横枝,把他挡住了,他的身子就伏在那横枝上,他两手赶快把树枝抓住,身子还不曾立定起来,那边的迫击炮,又是轰的一下响。
睁眼看时,又是一颗炮弹,打落在波状攻击的队伍里。虽是这里仅仅只有这一尊迫击炮,难得接连到四五炮,都在敌人攻击部队里面。他这个波状攻击的队伍,目标很大,炮弹发射了过去,总会在那附近。
敌人也许始终料到我们阵地里不会有炮的,并没有怎样理会这件事,因之接连七八个炮弹地射出,让那密集前进的部队,却发生了相当的搔动。那最前两队的人,有部分人直立起来,向两边闪动,各找掩蔽地方。这样,就发现了目标,我们那侧面的机枪阵地里,已是咯咯地发射了一排子弹。那些暴露着目标的人,就纷纷地倒了下去。这虽然是一枪一炮,却实在发挥了联络的效用。
锁柱两手抓树枝,就不住地点着头,口里连连地自言自语道:“这很好,很好!”
后面那位工兵班长叫着问道:“营长,我们就在这里构筑工事吗?”
说着话,他已爬到了树半中间。锁柱这才醒悟过来,点头道:“你上来,我告诉你怎么下手。”最后他又重申了一句道:“你看我们的部队打得多好!”
那工兵班长,爬到了树上,藏在枝叶中间,向前方一看,正值着我们阵地上机枪追击。偶然看到一群人影蠢动,立刻也就倒了下去。
这样让观战的人实在感到兴奋,他把弟兄叫了几个上树,拿斧子的砍,拿木锯的锯,在树的大丫叉的所在,先架起了一座假楼的座架。
将大树丫叉削成了栓口,把成段的木料,在这丫叉地方嵌住或钉住。这些树段,是地面上的工兵在四处找来,用绳子悬吊上树的。
村庄上不缺乏枯树枝,把这座假楼底面铺得平了,再由地面供给大大小小的树枝,就仿了鸟巢的形式,顺了大树枝干的姿态,层层地架叠,在斜对着敌人进犯的方面,做了架枪的缺口,远看去,这分明是个大鸟巢。
这还怕会多少露出一点形迹,就把棵大树的树枝,连干带叶地又砍削了许多,在巢的四围堆积着。他们的工作,非常的迅速,不到一小时,就把这鸟巢工事建筑完毕。这时那西方的枪炮声,固然是一阵比一阵猛烈,就是北边黄土山的枪炮声,也猛烈紧密起来。站在这大树上听到,哪里是机枪,哪里是迫击炮,听起来非常的清楚。
锁柱虽眼见到自己的军队,逐次得着胜利,可是也就逐次地看到敌人压力加重,万一北面的敌人由黄土山那方面冲过了西北郊的侧面,就完全暴露。这西郊的阵地,那就过于突出。
心里有了这样一个疙瘩,就觉得非向师长请示不可,当时带着工兵们,匆匆地回到了营指挥部,就拿起电话机,向师长高飞通话。
高飞在电话里道:“大古村的情形,我完全明了,你指挥得很好,弟兄也十分忠勇用命,实在可以嘉奖。锁柱你立刻到常营去看看,常营现在也归你指挥,在下午六时以前,你要到达。”
锁柱正是想把北郊的情形,向师长细细地报告了去,不想憋在心里头的一个哑谜,一拿起电话机就让人家猜着了。再听师长在电话里的语气,却还是从从容容的和平常在电话里说话一样,这很可象征着在师长脑筋里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危险存在。
这样一来,自己胆子就壮得多了。放下了电话机因告诉李水金自己有个新任务要离开这里,关于整个大古村作战计划,又和他商量了一阵,这就叫着崔四跟随着,由大古村大道向东走。到了王家桥,然后顺着一道小河的堤坝,转上北郊。
这里的地形,已和西路不同,完全是平原,大小长短不同的河道,将平原划分了无数的区域。在这些大小河道两边,随着大水时水量的程度夹河筑着小堤。在高的堤坝上展开眼界,但见地平线上,全是蜘蛛网似的堤道画成了大小的圈。
这堤道上有的种了些树,有的是光秃着。但每条堤坝,都是当着人行路的。两条之间,也随着河势有大石桥和木板桥。堤下的水田,干涸了几寸长的稻桩子在田里齐齐整整地排列着。远看着,它这密密层层的点,和那弯弯曲曲的河堤相配合着,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在这美丽的图画上,有些散漫的村庄,带着丫叉的树林,分散在各处。那树枝虽是落了叶子的,可是因为它大小的树枝,非常的繁密,仿佛在树头上涌出一丛稀薄的烟雾。
这一阵子,天气老是不晴不雨,构成了灰色的天幕。这样上下的颜色颇有些像米襄阳的淡墨画。锁柱心里又在想着,好美丽的湖山!假使在太平年间,这种餐鱼稻饭的地方,老百姓在收足粮食的冬季,又是怎样快活地过着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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