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破网刀,是挂网刀。小园眼下内功的进境,已经不能练破网刀了,破网刀只会破坏他对刀的感觉。”说话的正是灵蛇,他正捋着胡须,慢慢悠悠的走进书房。
乌赤金见灵蛇走来,先对他行了一礼,接着半开玩笑的说道:“师父您这可偏心得紧,我当您弟子当了四、五十年,到现在也不过练过几年破网刀,小园不过才三年光景,您就将挂网刀传给了他。”
“那没办法,谁让你资质不行。别说是你,你大师兄金灵子那样万里挑一的苗子,也是跟了我二十几年后才开始练的挂网刀。”灵蛇故作无奈的摇着头说。
“终究还是师父偏心,小园连破网刀都还没学,您就教上了挂网刀,这破网、挂网虽只有一字之差,境界可是天差地别。”乌赤金佯作吃醋状。
洛小园听灵蛇与乌赤金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尴尬的说不出话,只能嗫嚅的说着:“其实这半年,灵蛇爷爷没让我碰上一次刀,自从我练完牙山十七式以候,就再也没碰过刀了。”
乌赤金看了灵蛇一眼,然后笑着对洛小园说道:“原来你这挂网刀是练假的,只能拿来忽悠人。”
灵蛇笑着说:“挂网刀的本质就是以意念御刀,天下万物在你意念里都是刀,意念所至,万物皆可挂于刀下。
破网刀的本质是以刀法补执刀者气势之不足,小园的内功日进千里,未来气势足以控御万般兵器,自然不需以多余的刀法来补其气势。
小园现在需要练习的,是理解天下万物如何与刀势合而为一,并且能以气御之,做到无处无刀,无物非刀的刀意。”
洛小园羞赧的笑着说:“所以我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就像是把刀,五兽棋子是刀,靴子袜子也是刀,即便是锅碗瓢盆还是刀。”
灵蛇接着笑说道:“什么时候小园能将自己都当成一把刀,这挂网刀就算练成了。”
水映月见大家这会儿都在讨论着洛小园的武功,没人理会自己帮洛小园准备的功课,心里一股怨气正没地方发,因此没好气的说着:“你们就都帮他练功吧,等你们开心了,再下几盘棋也行。?
乌赤金见女儿不悦的神情,忙着说道:“怎么会呢?小园,你快来作功课吧,小月都做好了卷子,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快来做吧。”
乌赤金说着说着,便与灵蛇一同退出书房外,让洛小园能专心的面对水映月重新设计的问题。
退出书房的灵蛇,见乌赤金虽是一派轻松地开着玩笑,但他能强烈的感受到乌赤金内心的沉重,光是乌赤金这几年新增的白发与皱纹,就能想象他肩上所承受的压力。
“有什么需要师父这边帮忙的吗?”灵蛇温暖的问道。
乌赤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的对灵蛇说道:“师父帮我把小月与小园照顾的如此之好,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
至于山下的事,对方这几十年来的布局,远远超过我们所能想象,几乎已经将整个万山诸国的力量,都转为各种对付东牙山的致命武器,不论是从民到官,还是从农到商,每个角落都能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就在我们耽于安逸的这几十年,他们已经将我们孤立到一个四面楚歌的绝境了。”
“有这么严重?”灵蛇问道。
“或许还有更严重的,只是还没让我察觉到。”乌赤金摇着头说。
“这件事,其他几个山主多少心里也有数了,有必要的话,你得让他们更清楚状况,大家好知道怎么帮忙或应对。”灵蛇说道。
“我没想让山上派人来帮忙。对方布局之深,用心之狠,山上这些单纯的师兄弟不会是对手,就算他们来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更何况东牙山的能量离东牙山愈远就愈薄弱,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真的不多,不如将力量留在最有威力的地方,只有他们坚守在东牙山,才能确保东牙山的铜墙铁壁。”
乌赤金接着又道:“山上必须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我会竭尽心力来消耗对手的能量,即便有天我抵挡不住了,他们也只能精疲力尽的爬上山去。”
乌赤金心里对此早有最坏的打算,即便东牙山失去对万山诸国的影响力,即便未来万山诸国都成为赤烟国的禁脔,只要东牙山不破,再加上隐藏在各地的东牙军,一来至少可保东牙山安全无虞,二来终有卷土重来之时。
“东牙国呢?这段时间我多半都待在清风书斋,对东牙国的状况不甚了解,看来也不会太过理想吧?”灵蛇问着,他想知道福利生那边是否能给乌赤金一点帮助,总不能一切都指望乌赤金来张罗。
“自从天涯任务启动后,东牙国目前不过是个虚壳,福利生国主与叛徒之间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在演戏以应付对方,谈不上什么好不好,日常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机锋对应而已。
反而是为了落实将我孤立的策略,国主必须持续表现出对我的厌恶与不信任,这让他很不好受。”乌赤金无奈的说着。
“难道年永隽他们不会对福利生骤下杀手,或者干脆取而代之?”灵蛇担心地问着。
“不会,一来国主还有杀手锏,他们不敢轻易对国主动手,更何况师父您是否坐镇清风书斋一直是他们的心头之患,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谁都说不准;二来目前国主对他们言从计听,取而代之对他们的实质意义不大,这个时候叛国弑主,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需要我亮个相,让他们有所畏惧吗?”灵蛇接着问。
“那倒不需要。眼下他们始终都掌握不住您的行踪,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吓阻,更何况孔雀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国主目前至少安全无虞。”乌赤金斩钉截铁的说着。
“孔雀夫人?这都多少年没听说过了,孔雀夫人现在还存在吗?”灵蛇不可置信的问着。
“几十年来,孔雀夫人没有一日松懈过。否则我怎敢将五千东牙军尽数调了出去,只留国主一人待在这虎狼之窝。”乌赤金信心满满的说着。
孔雀夫人是七百多年前东牙国大间域国主的王后,为了支持当时国主领兵出战外敌,孔雀夫人亲自组织举国女子成立的自我防卫队伍。
战事结束后,孔雀夫人有感这支女子队伍的重要性,故而有计划、有系统的完成以“孔雀夫人”为代号的女子卫队,在战时负责城内的秩序维护,在平时则完全隐匿于各自的家庭或生活中。
“孔雀夫人”的成员有谁,数量有多少,能力如何,怎么进行组织动员,一直都是东牙国的秘密,就连国主本人都不得而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孔雀夫人”一定是坚守在东牙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事涉敏感,乌赤金不再就孔雀夫人的话题多做说明,转而对灵蛇说道:“小园的状况让我喜出望外。原本我们还担心会有其他人知道他的三绝孤命格,不过看他的武功进展如此之快,只要心无杂念,就不用担心他成为别人用来对付东牙山的凶器。”
“这我了解。你放心,或许也是源于他的特殊命格,小园天生就是个武学奇才,再过三、五年,就算他还不是天下第一,天底下肯定再也没人能伤得了他了。”灵蛇自信的说着。
“这都是师父的功劳,师父出马果然就是不同凡响。另外,跟师父禀告一下,刚刚我看了小园做的功课,就是小园如何解答小月出的题目,我能确定小园已经开窍了,他现在的程度已远在小月之上了。”乌赤金忍俊不住的开心说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我还听小月在抱怨他,怎么这一早起来就变了?”灵蛇不解的问着。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看了小园的卷子,很明显他脱胎换骨了。如果小园真的已经开窍,或许,未来的局面会全然不同。
师父,你想想,当年我跟小园下过的那盘棋,就凭他那三言两语的点拨,我立刻就将局面翻转了过来,虽然现在还是僵持不下,但早已摆脱一路挨打的局势,反而是此后少了小园的启发,这几年竟然没么什可以突破的地方。”乌赤金期待的说着。
“也不至于如此。小园下棋那是下着玩的,也得是你,才有真功夫能将他的思路转为战场上的博弈,要是换做其他人,连门道在哪都摸不清楚呢。”灵蛇对乌赤金安慰的说着。
“不,相较于一般的兵书,小园在五兽棋上的经验更值得玩味。许多兵书都只是推演、想象,他们距离战场太远,那些都不真实;就算有,也不过是拿某些著名战役来做设想,并不适用在其他对手、其他环境等…。
但小园不一样,棋盘就是他的战场,他不断在不同战场与不同人磨练自己的经验与技巧,虽然没有刀枪剑戟,但应对进退完全和战场上是一派作风,真要哪天让他上了战场,他将会让人耳目一新的。”
灵蛇没想到乌赤金对洛小园竟会有如此高的评价,他知道洛小园是个悟性与天分极高的孩子,他习武的天资的确超乎常人。别人不说,尽管自己从小就已经在武学上展现天赋,但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个孩子,自己甚至一心认为小园就算继承不了乌赤金的衣钵,但超越自己成为东牙山第一高手是毋庸置疑的,哪知现在连乌赤金对洛小园的期待也已经不下于自己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灵蛇告诉自己,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他也会帮乌赤金完成这个梦想,让洛小园成为东牙山的救星。
水映月此刻突然从书房走出,示意乌赤金进去看看,里头似乎发生了一些让水映月匪夷所思的事情。
乌赤金与灵蛇走进书房,看到洛小园将十数张纸铺在地上围绕着自己,并且在十数张纸上东写几笔,西画几笔,转眼十数张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
乌赤金趋前一看,满地眼花缭乱的线条与文字让聪明如乌赤金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能陪在一旁静静的思考。
洛小园见灵蛇捋着胡须对着自己微笑,自己也笑着对灵蛇说:“灵蛇爷爷,我好想立刻跟你下一盘棋。”
灵蛇一见纸上满是线条的痕迹,知道小园此刻正是将水映月的问题当成棋局来演示,其间满满的文字正是各种攻伐对阵的思维,他也笑着回应洛小园说道:“等你把题目都做完,爷爷就陪你下一局。”
洛小园偷偷吐了吐舌头,暗地用手指了指水映月,小声的说:“我才不敢,免的又得被骂了。”
洛小园随后将散布周身的图纸一一收起,只留下最后三张折叠整齐,小心翼翼的置于水映月眼前,一副正式交卷的模样。
水映月收下后并未直接打开,而是将图纸交给乌赤金,让乌赤金亲自来审阅。乌赤金将三张图纸打开,一字一句的仔细翻看着,只见他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舒眉浅笑,然后将图纸交还给水映月。
“小月,我现在问小园几个问题,妳也仔细听着。”乌赤金接着就对洛小园问道:“小月这边给你的第二道题是江河水,问你是如何看待江河之水来自天地,而天地不仁,故不利者多时?”
洛小园听完乌赤金的问题,低着头沉思多时,一时竟似不知该如何回应。水映月在一旁急着时皱眉,心想:“江河水这篇文章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怎么会讲不出话呢?”
乌赤金看看洛小园,又看看水映月,笑着对他们说:“小园,你慢慢想,想得周全点再回应;小月,妳别急,小园有自己的想法,给他多点时间。”
原来乌赤金已经看出洛小园思考复杂的问题时,方式多半是围着棋盘去进行梳理,所以刚刚在他身边足足画了十数张图纸,而最后则总结成三张图纸的答案。
在那十数张图纸中,洛小园从各种角度去易位攻防,不同的想法在脑海中不断地经历扩散收敛与反复周折,最后则终止在不论如何易位都再也找不到更好答案的地方。
乌赤金知道洛小园对此思维模式才处于刚开窍的阶段,每次思考演示都需要较多的时间与过程,慢慢地,这些不断扩散收敛、反复周折所需的时间会愈来愈短,所需的过程也会愈来愈简洁,最后更能在弹指间便可完成千丝万缕的沙盘推演。
没过一会儿,洛小园略带犹豫的说着:“阁主你问的问题,有些地方我抓不住实点,我只能先简单的说出我现在的想法。
首先,江河水一文中说江河水源于天地,用于天地。而文中又说,海天一线处,朝日所源起。也就是说,万千江河同归大海,大海乃是江河水的最终归宿,然后再透过海天一线的日出之处重回九霄云上,成为无根之水后,再次化为甘霖普降大地,然后再流入万千江河,自此周而复始。
这么说来,江河水本不应该源于天地,而是在天地间不断周而复始,没有源头的问题。今天下的一瓢泼盆大雨,有些落进河里,有些落进土里,有些成为美酒佳酿,有些成为高山冰雪,也许经过三、五个月,或许是三、五年,它们终将会循着江河流向大海,在海天一线处重回天上,最后再次落在我们面前。
对我们来说,每一滴水出现在我们面前,都是偶然也是必然,这并非天地赋予他们的使命,而是他们在旅途中的随遇而安……。”
乌赤金闭上了眼,细细斟酌洛小园此刻所言,彷佛自己也从中获得了诸多启发,他接着睁开眼望向水映月,看看她听完此言后的反应何如。
水映月此刻也是紧闭双眼,她细细回想江河水一文中对河海与海天的描述,慢慢地梳理着哪里是洛小园察觉而自己却忽略的地方。
她谨慎的说着几个洛小园没有解释的问题:“我有几个问题。首先,无根之水最后都将流向大海吗?渗到土里的水,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流到大海,如此经年累月后,会不会大海之水终将干涸,从此再无无根之水?
其次,除了无根之水外,也有自地底涌出之水,或井水,或泉水,它们也是来自天上吗?难道不是来自土里?山里?
另外,哪里是海天一线处?向来只有听人见过,却从未听人去过,这海天一线处又是如何将海与天合而为一呢?”
乌赤金心知这些问题都跟他们的见闻与历练有关,如果他们去过海上,去过沙漠,去过丛林,见识过久旱饥荒,见识过大雨成涝,见识过良田万顷,或许他们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乌赤金笑着说:“小月,别急,这些问题都有答案的。小园,你再说说其他的想法。”
洛小园接着说道:“江河水文中说道,天地不仁,不利者多时。我以为,天地无心,没有仁与不仁的问题,整个九州大地能滋养多少人,需要多少水,冥冥中自有定数。
水多了,表示万物可以更多,自然会滋养出更多的世间万物;水少了,表示万物太多,水已经不够用了,有些万物在冥冥之中就会消逝于无形。”
灵蛇此时摸了摸洛小园的头,心想,这十来岁的孩子,怎能在脑袋里装下这么多心思,但是他知道这是洛小园的过人之处,也是乌赤金未来对他的期待之处,甚至,东牙山也将仰仗于他。
乌赤金闻此更是激动,他知道洛小园此刻的想法已远远超过江河水所述,姑且不管他的想法是否合理,但他能突破经典的框架约束,更能言之有物的对经典发出质疑挑战,这是逸才之质啊。
至此,他相信洛小园已经具备修习天运数术的条件,也许水映月的能力还差了一点,但此刻洛小园的神速进步定能牵引着水映月急起直追,水映月不日也将能获得相应的进步。
乌赤金因而开心的对水映月和洛小园说:“就到这里吧。从明天起,我开始教你们天运数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