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很识趣的放下了筷子,起身离席站在堂中对着皇帝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陛下,臣虽然不是登科入仕的官员,但也知道疏不间亲的禁忌。尽管如此,臣今天也不得不斗胆,要触犯一下这个禁忌。”
李隆基微微一皱眉,放下了筷子,“说。”
萧珪说道:“陛下,臣接替赫连昊阳入主重阳阁已有数日,近日准备着手清查洛阳周边的一些江湖败类与不法之徒。臣查知,巩县恶霸谢黑犲与巩县县令曹坤沆瀣一气为非作夕,所犯罪恶罄竹难书。”
“恶霸?县令?”李隆基呵呵一笑,“萧珪,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皇权不下县?”
“臣听说过。”萧珪说道,“原本,臣是不是应该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前来打扰陛下。但如今巩县官府公然包庇谢黑犲,御史竟然也管不了一个小小的县令曹坤。巩县地处东都天子脚下,此二贼却公行不法已有多年。陛下,这难道不是咄咄怪事吗?”
李隆基这才被提起了一点兴趣,用奇怪的语气问道:“御史台管不了一个县令,竟然纵容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横行不法,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告诉朕,为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陛下,臣要是说了,那可就是以疏间亲,犯了大忌。陛下你不会那么小气,当场就把我杀了灭口吧?”
“胡说八道!”李隆基又好气又好笑,沉声喝道:“有话就快讲,休得东拉西扯。”
“臣遵旨。”
虽然挨了一记臭骂,但萧珪的心里塌实了。
他把谢黑犲与曹坤在巩县的种种劣迹,全都抖露了出来。另外,此二人与袁思艺母子之间的关系,萧珪也一五一十全对李隆基讲了。
李隆基听完之后,颇有一些不满,说道:“萧珪,既然你都已经接掌了重阳阁,谢黑犲的这种案子,你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何来许多顾忌?若有委决不下之事,你与高力士相商便可。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捅到宫里来,非得让朕,亲自给你拿主意吗?”
又挨了一记臭骂,但萧珪不急不忙。
他叉手施了一礼,问道:“臣斗胆请问陛下,高公公,如今何在?”
李隆基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高力士刚刚突然请旨回避了。
——为什么?!
李隆基,突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萧珪并不着急,耐心的等着。他相信不用自己多嘴,以李隆基的精明,必然能够想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片刻后,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态度明显和悦了几分,语气也平静了。他说道:“萧珪,朕知道你的难处了。这是你接掌重阳阁之后,第一次担纲办事,底气不足也缺乏经验,朕可以理解。”
萧珪叉手而拜,“圣人英明,臣感铭肺腑。”
李隆基不动声色,淡然道:“朕听说,你找高力士讨了一副字。可有此事?”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
李隆基也笑了一笑,却是满带嘲讽之间,他说道:“萧珪,你脑子很活,很有想法。但你的手法,也未免下作了一点。高力士的字,顶多也就是勉强能看,岂能挂到重阳阁那种地方去公然招摇。你这不是故意出他的丑吗?”
萧珪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陛下,其实……”
“你的字,也就那样。”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给高力士代笔,那就是二人合谋造假,更加下作。”
萧珪没话说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认错,“陛下教训得是。这件事情,臣确实办得不大妥当。”
李隆基仿佛很满意萧珪这样的态度,他拍了一下食几,“来人,笔墨伺候。朕要写一副字,挂到重阳阁去。”
萧珪大喜,“臣谢陛下!”
李隆基站起了身来,自信满满的微笑道:“萧珪,你的书法勉强可算是登堂入室了,但比起当世大家来,你还差得太远。朕自幼师法名家苦练多年,今日,就让你见一见朕的火候!”
“陛下,此乃臣之荣幸!”
萧珪十分的谦恭的叉手而拜。
这一回,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他在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李隆基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风流帝王。
这位盛世大唐的皇帝,打马球可以担纲国家队的主力。此外他还是梨园鼻祖音乐大家,他写的诗可以与贺知章这种百年难遇的天才相互唱合。至于他的书法更是极富大家风范,垂百世而不朽,被许多后世名家推崇倍至。
片刻后,小黄门就在书房的御案上准备好了文房四宝。
李隆基带着萧珪来到这里,提起笔,不假思索就写下了四个横幅大字“河清海宴”。
然后,他小黄门取来一副专用来题写字画的私印宝玺,亲自拿起,稳稳的加盖了上去。
完成之后,李隆基冲萧珪招手,“你过来,瞧一瞧。”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走到李隆基的身边,俯下身,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阵。
没吭声。
李隆基问道:“怎么不说话?”
萧珪摸了摸脸,尴尬的说道:“回陛下,臣臊得慌,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隆基呵呵直笑,说道:“拿去吧,换上。”
萧珪后退几步,叉手拜道:“臣叩谢陛下!”
李隆基正了正脸色,说道:“萧珪,事情牵扯到了宫里,牵扯到了朕身边的亲近之人,你和高力士都有了难处,朕能够理解。但是事情该怎么干的就怎么干,你不必再有什么顾虑。”
“臣遵旨。”萧珪叉手再拜了一礼,心里彻底的塌实了。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再道:“这次的事情,你处理得颇为妥当。往后再有类似事件,你就直接进宫来对朕讲,不要对外宣扬。”
“臣明白。”萧珪微笑点头。
李隆基点了点头,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难处吗?”
“陛下,谢黑犲手下豢养了两三百名庄客,皆是亡命之徒。”萧珪说道,“臣手下却只有茶花娘和三两随从,人手严重不够。”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不会,还想找朕讨要兵马吧?”
萧珪连连点头,“回陛下,臣就是这么想的。”
“你真是异想天开!”李隆基都乐了,笑道,“军队乃国之重器,岂能轻易假手于人?就算朕答应了你,朝上的宰相大臣们也不会答应,那些将士也不会心甘情愿听你调谴。”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臣借用一下洛阳县衙的不良人,那些宰相大臣们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李隆基淡然道:“不良人只是受雇于官府的小吏,只要你有本事能够借得到,随便你用。”
萧珪又道:“臣听说,洛阳县衙的不良人遇到棘手的恶性暴力案件,都会向守备京城的金吾卫请求援助。倘若这一次金吾卫大义凛然伸出缓手,那些宰相大臣们,应该也不会多嘴多舌吧?”
李隆基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敲着桌子很不耐烦的说道:“你拿起这副字,赶紧退下!”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小声道:“陛下,臣还没有吃饱呢!”
李隆基简直要被气乐了,抬手朝外一指,“你走,赶紧走!否则,乱棒打出!”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无法把这顿饭吃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