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最初官家迁都来此时,富户欢呼雀跃,商贾闻风而动,街头巷尾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牙人,兜售房产,拼命鼓吹。
在权贵看来,有长江天险依仗的赵宋朝廷,在江南扎根几代应该没有问题,至不济数十年,再不行十数年总能坚持的吧……
然而赵宋的下限突破了他们的底线,短短数年之间,就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并且燕军还是不急不慢,徐徐推进,如今正在扬州操练水军。
每操练一次,金陵城中逃窜的人就多一批,有家产门路的都已逃离,重金投资的房产基本废弃,宋江策马走在街上,已经看不到匆匆而过的富家马车,只有一张张麻木的脸庞。
那属于金陵的老百姓,知道战争要在这里爆发,依旧不走的就是不想远离故土,或畏惧外面也是兵荒马乱的,只得听天由命。
迎着这些大宋子民的目光,身后的亲卫都避开了眼神,唯独宋江和李逵没有回避。
李逵不在乎这些,宋江则在决定了效忠赵宋时,就做好承受这些的心理准备。
在无比压抑的气氛中,一行人来到章府前,翻身下马,等待片刻后,往府内走去。
不是无礼擅闯,而是下人和侍卫都已经被章惇遣散,身边只剩下几名老仆,都是跟了大半辈子的。
接待李逵一行的就是他们,宋江则被引入正堂,就见那位刚强坚毅的老者,穿着一袭便服,正在煮酒,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平和地点了点头:“公明来了?”
西军除名,是这副神情。
宋军营啸,也是这副神情。
宋江起初以为是哀莫大于心死,后来才发现,这是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后,等待某个时刻到来的平静与坦然。
于是乎,宋江的神情也趋至于平静,上前行礼:“章公!”
章惇笑笑:“坐吧!”
宋江坐下,七十多岁的垂垂老朽和二十多岁的风华正茂,竟有种莫名的契合。
等到酒香弥漫,章惇婉拒了帮手,亲自倒上:“尝一尝老夫自酿的酒。”
宋江谢过后,轻轻品了一口,赞道:“真是好酒!章公不准备回朝了么?”
章惇笑道:“官家视老夫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有你们护持,回金陵时就被下狱了,还回朝作甚?公明不也拒绝升官了么?”
宋江澹澹地道:“下官并无功绩,无颜面升官,陛下厚爱,也只能推却了。”
章惇赞道:“宁可一世为保义郎,也不愿背信弃义,卖友求荣,好!”
赵佶以官职来利诱,命其除去章惇,宋江断然拒绝,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禁升起一股满足:“章公视我为友,是宋江之幸!”
章惇抚须笑了笑,又关切地问道:“燕军随时会围城,令尊和家人安置好了么?”
宋江低声道:“家父不愿离去,由弟弟陪同,其他仆从都已遣散了。”
章惇由衷地道:“当真满门忠烈!”
宋江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以前在家中侍奉父亲,只盼着何时及冠,能入仕为国效力,如今想来却是恍若隔世了,一家人不分开,也是宋江之愿!”
章惇看着他黑瘦的年轻面容,有些遗憾:“公明有才干,可惜生不逢时!”
宋江微微摇头:“章公过誉了,我出身低微,便是生在太平时日,恐怕一辈子也是个小吏,不如此刻精彩,时势造英雄,可惜我终究未能成为那等英雄好汉……”
章惇道:“公明不必妄自菲薄,英雄不是要做得多么轰轰烈烈之事,能本心不移,便是好汉子!”
宋江眼中闪过伤感:“本心不移,何其艰难,我本想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给兄弟们争一个光宗耀祖的前程,如今却……唉!这一生活不了其他,只活忠义二字了!”
章惇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金陵沦为孤城,再不可守,依老夫之见,不必再多造伤亡……”
宋江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让将士和百姓无谓伤亡,只是身为宋臣,绝不会向燕军投降!”
章惇颔首:“既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两人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破之时。
武将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