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
画舫灵堂。
两人静静对峙,布幡轻轻飘扬,时间缓缓流逝。
女子的眼神里有惊怒,有不解,有怨毒,最终缓缓开口:“你故意跟夫君说那些话,为的就是将我引过来,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李彦看着这个丑陋的女子:“起初只是有些小古怪,比如贵府上下对夫人的关切过剩,盛夏酷暑,在房内点燃火炉,服侍你的婢女没有丝毫怨言,管家发现你的病有了起色,激动到险些落泪……”
“更别提诚意伯,对你满心关心,爱之深切,最初甚至有意不顾世俗男女大防,让我入内诊断接触……”
“可夫人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听,善妒彪悍,不允许诚意伯纳妾,无论是街边的百姓,还是一位友人,都是这般看法。”
女子冷冷地道:“这两者冲突么?伯爷不纳妾的罪名,在外人看来,自是要落在善妒的夫人身上,而我在府上对身边人好,她们自然也投桃报李,对我这位夫人好!”
李彦微微摇头:“你或许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
“你从年前至今,病了整整八个多月,如果起初是因为平日里待人和善,上下怜惜,那倒是正常,可这么长的时间,那些下人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身体虚弱,却只是默默的承受,无一丝一毫的怨言……”
“你就算是他们的娘亲,都不见得有这么多孝顺的儿女,何况仅仅是主仆关系,所以有的时候做得太过,都是有破绽的。”
女子面色微变,沉默下去。
李彦接着道:“从下人的态度,我觉得有些不对,其后又发现诚意伯的古怪。”
女子想来想去,刘世延的表现都是一个合乎情理的爱妻之人,沉声问道:“什么古怪?”
李彦道:“你为了不让道士查看你的‘病情’,费了不少苦心吧?”
女子冷哼:“明知故问,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好否认了,我的身体自然是万万不能被道士诊断的,好在男女大防,他们无法接触,只能作法攘解。”
“等到作法完毕,我本就痛苦,再故作吐血,成功让夫君跟道士翻脸……”
“可惜啊可惜,我千防万防,没想到你一个郎中竟有这般手段,否则根本不会让你入府!”
李彦悠然道:“你未曾防备的地方还有很多,我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打扮?”
女子先是怔了怔,然后脸色变了。
李彦道:“你给诚意伯灌输了对道士的恶感,每次他要去请道士来相助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厌恶,极为抗拒,但平日里的接触中,却对道士并不排斥。”
“我穿着道袍与其相见,他欣然迎上,我对他讲述‘道医’之理时,他大为认可,如此种种,是因为如今上层权贵,对于道教思想耳濡目染,接触极多。”
“于是乎,诚意伯对于道士的观感,就有了不连贯的古怪感,时好时坏,对于朝天宫更是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明明那里是演习大礼仪的地方,作为勋贵子弟也是避不开的。”
女子看着这个来府上三日未到的神医,捏紧拳头:“医师都如你这般细致入微?简直不是人!”
李彦道:“这些其实都是小细节,除了你们夫妻有些古怪外,并不能说明什么,最关键的是,你不该装作发病,说出‘画咒’‘城南’,故意把我们往秦淮杜九娘引,这就太刻意了……”
根据诊断,这位伯爵夫人体内有一股奇异力量,以李彦目前微薄的法力也无可奈何,但他可以确定一点,对方没有驾驭住那股力量。
所以当此女故意装作极度痛苦,迷迷湖湖的模样,口中念叨出关键词语,最终将诅咒之地指向城南秦淮时,李彦发现,并不是体内那股力量给予她某种灵感,反过来寻找到诅咒的位置。
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桉了,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中邪”与秦淮河畔有关,却宁愿受八个月的折磨,什么都不说。
“杜九娘年前病倒,时间和伯爵夫人的病重完全对的上,不注意时属于大海捞针,一旦将目光聚集于十里秦淮,让刑部官员出马,都能很快查出。”
“而我的运气不错,与百草厅陈家老号的少东家饮酒时,就听他提到了杜九娘的事情。”
“在了解到杜九娘被始乱终弃的前因后果,我结合前面你们夫妇俩表现出来的异常,就开始有所怀疑,因而并没有去秦淮河畔,反倒直接回诚意伯府……”
说到这里,李彦的话再度让女子变色了:“这个时候,你露出了第三个破绽。”
“当我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诚意伯的反应是回忆了一会儿,才确定他没有跟杜九娘许诺,给出的理由不仅仅是你们的感情,还因为他是伯爵,便是纳妾,也不可能纳秦淮名妓,传出去是要遭人耻笑的。”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而你病重八个多月,受百般折磨,结果可能是因为夫君始乱终弃,遇到这种事情,任谁来,至少也会沉默一下,然后坚定的情感才会选择相信你的夫君,结果你的表现却是斩钉截铁,保证你夫君‘绝不会许诺杜九娘子赎身进门’。”
“我当时观察,你绝不是口是心非,但这恰恰是很不正常的地方,人不能表现得太完美。”
“从这时开始,你成为了嫌疑最大的目标,甚至可以肯定是认识杜九娘,并且与之极为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