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码头。
一艘艘海船浩浩荡荡地聚齐。
明朝大规模造船,最初就是起于防海备倭,自洪武五年后,为抵御倭寇对东南沿海的不断侵扰,朱元章多次下诏在浙江、福建两省建造“备倭”海船。
曾几何时,明代造船业是最高水平,造船厂规模之大,配套之全,质量之高,检验之严,前所未有,尤其是船舶检验,需要经过“造修工艺检验”“定损定料检验”和“完工检验”三大步骤。
所谓“造修”,就是造新船和修旧船,在建造新船的过程中,要参照各种船型所需的工料标准,对成本进行严格控制,在翻修旧船时,要根据船舶的损坏程度进行工料配给,检验人员还要写“勘船单”,以便后续抽查和对照。
每艘船的尺寸、规制、用料都有详细记录,确保承担造修任务的匠作按图施工,避免偷奸使弊,杜绝人为浪费工料现象,还要填写“修船单”,最终完工验装,如各项指标合格,则验烙字号和姓名,一旦船舶出现问题,方便追责。
详细的程序完成,造修之船才可以出厂使用,如此管理有序,操作有章的流程,才是后来郑和七次下西洋的强力保证。
不过那是一百多年前,大明最风光的时候,想想现在的陆军,就知道水师变成了什么模样。
哪怕尽力调集,此次也仅有大小战船六百余艘,可供两万水师出战,其中多有滥竽充数,根本不合格的船只。
即便如此,已经是近数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海战。
“祭!”
码头之上,以六省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为首的官员,开始举行“谢洋”仪式。
渔民每次出海之前,先要在船上祭祀大海,烧化疏牒,俗称“行文书”。
然后由船长将杯中酒与盘中肉抛入大海,称“酬游魂”。
再准备“太平坊”,即棺材板,出海时放在船上,因为葬身大海是渔民大忌,据说连地府都不收的,因此放一副棺材板,以求平安回归,如果真的遭遇不幸,也能给勾死人指路,让他们根据太平坊将魂魄接走,轮回转世。
此番水师出战,和渔民出海,在谢洋上并无区别。
而不知是否因为土地神复苏的消息流传开来,上下官员的祭祀也诚心许多,由衷地祈求神祇庇护,让大海不要骤生波涛,让航行不要偏移轨道……
“卜!”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修行者,也齐聚于灵舟面前,他们所乘坐的就是清一色的宝器了,数目虽少,个个精良。
为首的道人有三位,陶世恩居于中央,面相虽然带着些苦色,却也有了几分小天师的派头。
毕竟他的左右两侧,站着罗万象的师父冲虚子,和龚可佩的师父昙阳子。
身为皇家道观朝天宫和神乐观里,道行最精深的修行者,却只能屈居于后辈之下。
那边在谢洋,这边也要战前卜卦,由陶世恩起了一卦,宣告卦辞:“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互乾有大凶,凶之福所依。”
然后将翻译后的卦象之意传递给军队,大致的意思就是:田野中有禽兽出没,派兵围猎,不会有伤害,反而能获利,派德高望重的长者为主帅,可以战无不胜,如果委派无德小人,将运着尸体大败而回,不过形势凶险之余,又能凶中藏吉,福祸相依。
李彦立于外侧,听着卦象,都不禁有些佩服。
这卦象谕示了很多,符合长者张经为主帅,出征围剿倭寇的情况,如果此次大胜,无疑彰显了陶世恩的道行。
但如果打了败仗,也能套得上,肯定是无德小人妨碍了长者张经,明军内势必要经过一番清洗,战败了本来就要有大批人受罚。
而如果打了败仗,却又没有一败涂地,还取得了一些进展,就是凶中藏吉,福祸相依了。
大胜、大败、好坏参半,不管结局如何,都能套得上。
不愧是擅长“未卜先知”的陶仲文之子,模棱两可的手段高明。
调侃归调侃,李彦看向不远处的水师,脑海中浮现出少年戚继光的那句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次……
但愿海波平!
“出战!
”
正在这时,满饷明军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气势直冲云霄,一艘艘战船正式驶出港口。
明军此次的战略目标,是转守为攻,打击倭寇在沿海地区的巢穴,捣毁走私据点。
江浙沿海多岛屿,倭寇的走私之处,往往也在那些岛屿之上,有些是临时停泊,有些则是深耕盘踞,兴建营房,犹如小小的海外之国。
双屿港就是其一。
后世的日本学者将之称为“十六世纪之上海”,是否有夸大不好说,但这个时代的双屿港,确实是东亚最大的海上走私贸易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