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平和地道:“严侍郎不必如此,关于你的症状,我刚刚已经做出判断,并非邪术所致。”
严世蕃眉头扬起:“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李大真人连面都不见,就能知我病因?”
李彦道:“我辨认的乃是气机,严侍郎所感的,应为天地污秽所化的劫数,未曾修行,故而不知。”
严世蕃怔了怔,反应极快,面色立变:“你说什么?劫数?”
陆炳想了想,也意识到重要性,暗道厉害:“居然是等在这里,严世蕃怕是要栽跟头了!”
若是病症,顶多就是丢脸,若是邪术,则是严党受到挑衅,而倘若是劫数,那干系就太大了……
关键在于嘉靖。
那是一个极为迷信的道君皇帝,修行的舍身精舍,都不让臣子入内,生怕沾染晦气,影响修行,如果严世蕃传出被劫气侵扰,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宠信!
严世蕃自然不能接受,厉声驳斥:“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李彦道:“这是我的判断,严侍郎若是不信,大可另请高明,劫数之气,虽虚无缥缈,终究有迹可循。”
严世蕃本来真的准备去请修为高深之士,听了这话,反倒生出忌惮,目光飞速闪烁起来。
他此行目的很明确,有病治病,有邪驱邪,再借对方的手,将凶手抓出来,以保证自己接下来的安全。
天师总领宗教事,确实有这类职责在,让政敌为自己医治,更有种别样的快感。
至于趁机加害……
刚刚大张旗鼓,正是为了让京师内的有心人都知晓,自己真要在天师府有个三长两短,明天年近八十的老父亲,就要倒在门口!
没想到还未赖在对方身上,就已经被反将一军,严世蕃急中生智,缓缓开口:“李大真人刚刚有言,我未曾修行,故而不知?”
李彦道:“确实如此,严侍郎之意是?”
严世蕃沉声道:“我此前只听过修行之士有劫难临头,从未有凡人受灾,如若真是李大真人所言,我被劫数所扰,是否代表着我有修行的资质?”
陆炳闻言表情古怪,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鬼才,反击的思路都是如此特别。
李彦则凝视过去,眼神里渐渐有了兴趣:“严侍郎确实颇有想法,若要拜师学艺,道佛各大门派自可选择。”
严世蕃笑了笑,拱手一礼:“何必舍近求远呢?今日既到此处,便是因缘际会,还望大真人指点一二!”
九叶暗暗咋舌,没想到这位当真是厚脸皮,居然想老爷教他?
陆炳则知道,这一手确实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更为关键的是,严世蕃还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死了劫数的祸端:“待得大真人传我修行之法,将来也能为陛下探一探劫数,若是能为我大明天子的仙道前驱,那正是毕生荣光了!”
等到他话音落下,房内一片安静。
片刻后。
李彦开口:“严侍郎聪慧过人,欲望也远超常人,能否在修行上有所建树,我也有几分好奇,既有此心,那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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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苑内。
嘉靖背负双手,正在散步。
先在太液池畔,嬉水观鱼,又去九龙壁前,赏竹观花,再在琼华岛上清饮小酌。
一圈下来,确实感到心旷神怡,忘却忧烦。
这位大明天子由衷地道:“天师所言确实不错,在精舍内打坐之余,也得出来走动走动。”
跟在身后的吕芳笑道:“主子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呢!”
“倘若朕彻底不为俗事所扰,修为又将进境到何等层次?”
嘉靖嘴角扬起,想到刚刚又炼了一炉丹药,愈发成熟的手法下,是圆润无暇的色泽,顿时觉得自己的道行越来越精进,无论是内丹之法,还是外丹之道,都有成仙之资。
再在西苑的美景熏陶下,竟生出了几分卸下皇位,专心修行的想法……
但想到成为鬼魂的庄敬太子和常安公主,还有暗斗不休的裕王和景王,嘉靖摇了摇头,又轻叹道:“可惜啊可惜,朕没有那个福气!”
吕芳跟了嘉靖几十年,有的时候比起嘉靖自己都要了解他,知道这位主子是绝对不会放弃权势的,低声道:“主子广纳八方之福,一切都会顺遂如意的!”
“你不懂,世事哪能十全十美,朕已有大福报,有些就强求不得……”
嘉靖笑着摆摆手,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是询问朝政状况:“近来可有什么纷恼?”
吕芳道:“请主子放心,一切安好,内阁也有喜事,严阁老与徐阁老结了亲呢!”
嘉靖笑容稍稍变化,少了几分真诚,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扭曲:“那是好事啊,朕是不是也要随份礼?”
吕芳垂下头去。
历史上严嵩和徐阶结亲后没多久,就倒台了,徐阶的孙女甚至没有正式过门,才传出了逼杀孙女的故事。
而现在提早了许多年,嘉靖心头却是不乐意,严嵩的权势已经凌驾于前两任首辅张骢和夏言,居然还跟另一位阁老联姻,这是要将外朝牢牢掌控在手中?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无非就是几座宫殿几座衙门罢了,饭是肯定会分锅吃的,到时候在严嵩碗里刨食的越来越多,这朝局不就失衡了么?
嘉靖美好的心情消失,脚下的步伐也快了几分,不过走了一段后,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节奏。
他对于严嵩当首辅后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一切以自己为先的风格,还是十分满意的,再加上有陆炳盯着,并不怕外朝失控,实在不行,让锦衣卫兴起大狱,抓上一批官员,反正严党是何等货色上下皆知,也能一正朝野的风气。
所以不悦归不悦,倒不至于真的做什么,嘉靖神情回归平静,将此事抛之脑后。
吕芳观察着主子的神态,接着道:“小阁老也患了病,聚集京中名医,还请了不少道士驱邪……”
嘉靖奇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吕芳细细地解释:“是隐疾……”
嘉靖听得眉头翘起,有些幸灾乐祸:“二十多房姬妾,怕是操劳过度了吧?”
他后宫的数目,在大明历代皇帝中,也绝对是名列前茅,年轻时身体又差,又好此道,邵元节和陶仲文其实都炼过那方面的丹药,直到近些年才看澹了。
毕竟为了修仙,确实要远离许多欲望。
与长生久视相比,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关键还在后面,吕芳接着道:“医师道士皆无能为力,小阁老以中邪为由,去寻了李天师,在陆都督的引荐下,如今在天师府上住下了。”
嘉靖眼神一凝:“他要做什么?”
吕芳道:“他在跟李天师学习修行之法。”
嘉靖这次连假笑都没了,脸色立刻沉下。
这对父子,姻亲结盟,拉拢天师,是想将朕的朝堂要员一网打尽么?
尤其是严世蕃,居然敢直接住到天师府上?
那位至今都没有手把手地教过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