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死了,被一场大火,烧成一坯细碎的灰。
桃夭抽出一方雪色素帕,那是上仙给她,她贴身珍藏的素帕。然后,她慢慢地,将狐妖的骨灰,一点一点地拾在素帕里,裹进了衣袖。等出去,她要把小狐妖葬在一棵开满桃花的桃树下。
不多时,陆离叩门进来:“桃师姐,狐妖呢?”
“死了。”
“诶?”陆离惊。
桃夭懒懒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惊什么?她既是一只妖,死亡便是她唯一的归处,不是吗?”
“……”陆离尴尬,无措地移开眼,然后他看见了还昏厥在地上的桃家小师弟,“桃师姐,要怎么处置他?”
杀意掠过她的眼底,她不想放过桃家人,一个都不想。
杀人不过点头功,一刀下去,他可能还没感觉到痛苦,就已经往生了,这样轻薄的惩罚,对于死在桃家的皑皑妖骨来说,太浅了。
“陆师弟,你手里有没有变身符咒?就是那种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符咒。”
“……”陆离惊,一边不敢置信地瞪着桃夭,一边骇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挡在桃家小师弟身前,“桃师姐,你该不是要把他变成狐妖的模样,关在这里吧?!”
她是这么想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叫加害者知道被害者曾经尝过的绝望,也只有这样的惩处才能告慰枉死的妖兽。
然,她这么想,陆离却不想,他不仅不想,他还会阻止她。
陆离惊恐摇头:“桃师姐,你疯了!”
“我或许曾经疯癫过,但不是现在。我自成为新的我,从未像这一刻清醒如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天若有不公,人若皆旁观,只当不公是别人屋檐上的雪,谁也不愿意去扫,那这不公便不是不公,而是公。
天长日久,甚至不会有人记得,这公曾经是不公。
她不想做救世主,但她不是不能做救世主。
桃夭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定又从容的微笑:“陆离,你别忘记,师尊走前说过,让你万事听我的。”
陆离坚决摇头:“不。桃师姐,我是什么都能听你的,唯独害人这桩事,不能。”
桃夭脸上的从容淡定转为冰冷,但嘴角的弧度却扬得更高了,因为她的心绪太复杂,如果不笑,也许会失控:“害人不行,杀妖却可以?”
陆离错愕,像是一时没有听懂桃夭的意思:“什么?”
“天道之下,修者遇到则杀,理由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妖天生邪恶。”
陆离的回答,让桃夭的唇角翘得越发地高了:“你看见了?若是如此,那便说说你亲眼见过的,那些妖犯下过的邪恶事例吧。”
“诶……?”陆离飞快地闪烁着眼睛,想说出一桩两桩,然他微张着嘴巴,许久不能。答不上来的陆离急得脸色通红。
桃夭不着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离,等待他回答。
被桃夭盯紧的陆离,终于挨不住这一刻的冷凝,磕磕巴巴地开了口:“都是这么……说的……”
“都?”桃夭真笑了,“是人?是仙?是神?还是天道?”
“我……”又一次无法回答桃夭问题的陆离,仓皇地移开了那双和桃夭对视的眼睛。
但桃夭没有,她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陆离:“你从未见过妖犯下大恶,却相信不知是谁传下来的话,毫不犹豫地遵从遇妖则杀的规则。”
“……”
“就在刚才,你告诉我,人修拿妖兽为鼎炉提升修为乃是恶,然,你对眼前这亲眼目睹的恶,视而不见,只因为被害的对象,是妖。陆离,你的心何其偏?!”
说罢,桃夭向前半步,逼近陆离,而被逼近的陆离不堪这紧迫的凝重,他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一步步地退到了墙边,退到了那挂满折磨妖的,血迹斑斑刑具的山壁前。
陆离退无可退。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陆离,你还分辨地出吗?若能,你为何不肯承认桃家人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恶?若不能,那你也是恶。”
陆离整个人都惊住,就像是被雷电击中般的僵硬:“不,不是的……”
“你是。”
“……”
桃夭又抬步,一步一步向着退无可退的陆离,陆离还想退,但他的身后是冷硬的山壁,他退不得,于是,他半蹲了下去。
走到离陆离还有两步远时,桃夭停下。
她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试图逃避的陆离:“你可曾闻到刑具上的血腥味,那一层叠着一层,不知沾染了多少只妖的血的浓郁腥臭味?
你可知道,将才那只死去的狐妖说过什么?她说她以及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只妖兽,都会在被折磨到最后一刻,活着被人剥下皮毛。
桃家会将染血的皮毛卖给即墨城的达官贵人,再将他们剩下的骨肉烧成一锅汤,喂给大湖里的妖兽们。”
半蹲下的陆离禁不住地颤抖,他仰面看桃夭的眼底,是无法置信。
“可即便狐妖吃尽了苦头,却还说,这是妖族的活该,因为他们生而邪恶。”说到这里,桃夭略顿,也半蹲了下去。
她的双目,和陆离的双目平视:“陆离,若生而为恶则为妖,那么残酷无情的桃家人算什么?妖中更妖?恶中更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