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四个侍女中,各有擅长之物。比如说轻雪便是尤擅簪花小楷,以至于天下评册之中的书法评便有其一席之地。至于妩媚的桃枝,则尤擅歌舞,教坊三千舞女,无一人能与其争之。秋荔尤擅烹茶,极为深谙茶道,便是放眼整座皇宫也无人能出其左右,同样入选天下册评的茶道评。金栀则尤擅刺绣女红,曾仿绣一幅“千里江山图”,朝廷为之震惊,更是得到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赞誉,刺绣也被收入国库。
最后,轻雪放下小篆笔,身形微微高掠,将愿签挂了在巍峨古树的最高处,如此一来,便没有好事者能够看见。
“写的是什么?”瑰流好奇问道。
“恕奴婢忘记了。”轻雪淡淡回答道。
瑰流顿时被气笑了,狠狠掐了掐轻雪毫无赘肉的腰肢,“不想说就不说,用这种理由搪塞主子,是不是该罚?”
忽然,轻雪皱眉道:“他们追上来了。”
只见城隍庙无数殿宇的飞檐翘角之上,全都落满了宫内高手,自高临下,形成一种包夹之势,蓄势待发,只差一声命令。
漆黑的夜色的掩盖下,熙熙攘攘的游人并未注意到城隍庙的紧张形势,气氛仍很热闹,欢笑声、吆喝声和和钟鼓声不绝于耳。
城隍庙的某处,忽然有武人之气流转,如江河之水沸腾翻涌,这等惊人气象,显然是一位入品秩的武人所为。
但就在下一秒,这种气象消失了,转眼代之的是瑰流签起轻雪的手,朝一处卖糖画的热闹摊贩跑去。
“陪你再游一次城隍庙,我说到做到,任何人都别想阻拦。”瑰流语气轻轻,目光温柔坚定,那足以羡煞世人的金瑰色眸子竟在此刻泛起淡淡流光。
几乎是同一刹那,在场所有负责围困这对主仆男女的宫内武人,皆是心生出一股极度不安。
钦天监,中土祭坛之上的斑驳青铜鼎内,一缕金色气运陡然绽放光芒。
小稚童猛然站起身,眼神阴翳。
然而合道整座皇城风水的秦芳,一步踏到城隍庙,神色极为震怒。
天空极高之处的滔滔云海忽然猛地下坠,将皓月遮蔽。天罡之气狂涌,形成压胜之势。
出手便可惊动山河,让日月失色,这便是宗师气象。
瑰流不去理会,只是微微抬手,磅礴无比的帝王气运犹如巍峨山岳之势,硬生生的拖住了猛然下坠的罡气云海。
这种惊天之景,普通百姓和不谙天道的武夫是看不到的。所以这是一场独属于瑰流和秦芳两个人的争斗。
而瑰流仍牵着轻雪的手,已经走到了糖画摊贩那里,偏头笑问轻雪喜欢什么花样的糖画,就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秦芳怒极,未曾开口,但一道只有瑰流能够听到的声音响彻天地。
“消耗自身气运,你是疯了吗?!”
摊贩处,瑰流已经接过糖画,轻轻咬了一口,可爱的兔子顿时少了一个小耳朵,在他的要求下,轻雪也小小咬了一口,这次就连左耳朵都没了。瑰流晃了晃手中的糖画,看了看轻雪,轻雪也看看他,随即主仆二人都忍俊不禁。
瑰流不作回答,眼神温柔醉人,“走,我们去放莲灯。”
“瑰流,你给我收手!”秦芳怒喝道,云海猛地又向下坠去,甚至不顾玉石俱焚的危险,明摆了要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将帝王气运彻底镇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瑰流轻声呢喃,伸出手缓缓做出托举之势。
金色山岳岿然不动,愈发坚凝。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这一次,是轻雪轻声开口道。
瑰流微微一笑,悄无声息抹去嘴边的鲜血,牵着轻雪的手,轻轻踏出一步。
所有身处殿宇屋檐上的宫内武人,皆如断线风筝,狠狠倒飞出去。
瑰流和轻雪,也仅仅一步,便踏到了城隍庙最负盛名的莲池畔。
瑰流蹲下身子,伸出手掬起一捧水,“据说城隍庙的莲池内通暗河,与夭江之水相连。每年上元灯节,无数人会在此处燃放莲花灯盏,届时可见千盏乃至万盏莲灯铺满夭江之水,景致壮观极美。”
瑰流站起身,随意擦了擦手,看向身旁的轻雪,笑道:“下次上元灯节,我一定陪你去看,一定不会忘记。”
轻雪沉默不语。
“烟花春寒上元节,残灰落散西江月。憔悴相怜,卿是虚空,侬是幻灭。”“
“无缘怎又相见,年年此灯夜。卿在绿水,侬在天街。”
瑰流轻轻唱罢,脸色苍白骇人,眸子里的金色流光逐渐消散。冒大不韪动用帝王气运,代价无疑是惨重的。
秦芳收敛气机,轻轻落在主殿高檐上,看着远处那道猩红身影,一手捂住胸口,视线模糊。
一些勉强瘸拐赶回来的武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一不是张大嘴巴,震惊至极。
这个曾让整座江湖都颤抖不已,曾经孤身一人屠戮整座门派,曾几次险些杀死陛下的皇后娘娘,
竟然在哭?
莲池畔,瑰流双手拢住轻雪的小手,将一盏粉嫩晶莹的莲灯缓缓放入池中。
莲灯缓缓旋转,玲珑剔透的灯盏散发着温柔火光。
瑰流转头看向轻雪,发现后者竟默默流着眼泪,便伸出手为其擦拭泪水。
瑰流语气轻柔,“我走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桃枝秋荔她们既然不知道,也就不必告诉了,免得她们伤心。记得每日都要按时清扫东宫,可不能因为我走了就偷懒。”
“还有,我所居床榻的椿凳下有一个鎏金妆奁,本想着在你生辰时再送你,不过可惜,不能亲自送给你了。生辰那天,不准难过,不许想我,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务必吃一碗寿面,听见了没有?等我回来时就问桃枝,看你有没有乖乖听话。”
“还有,其实我一直知道,在你们四人中,母后总是待桃枝最好,待你最冰冷。但其实若论喜欢程度,结果却恰恰相反,母后只是面冷心热,你们四个人当中,唯独你能得她欢心。母后曾开玩笑和我说,如果从你们四人中选妃立后,她最偏心的还是你。所以一直以来,母后都是很喜欢你的。”
瑰流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个老太婆,叨叨絮絮说个没完,便笑了笑,关上了话匣。
轻雪始终默默流泪,不曾言语。
瑰流轻轻将眼前美人抱住,感受遍布全身的温润柔软,闭上眼睛,语气温柔至极,
“有没有话想对主子说?”
这位自入宫之日起便冷漠如霜的女子,哪怕对待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亦是面不改色,竟在此刻声音温柔,“奴婢别无他求,只希望殿下平平安安,早日回家。”
瑰流猛地将她抱紧,眼神温柔,“你放心,说好一起去夭江畔看灯盏,我定会说到做到。”
宽阔御道之上,面向城门,只有一人缓缓走去。
夜色沉沉,仿佛凄风苦雨,漫天而落。
以惊人之势而来的秦芳,难掩落寞身影和疲惫姿态,不去看极遥远处的巍峨朱红色城门,缓缓转过身去。
她走出几步,颓然蹲在地上,双手捧面,嚎啕大哭。
笔直御道上,那道猩红身影猛地颤抖顿住。
一道更咽声音在他的心湖响起,泛起阵阵涟漪。
那是秦芳红唇颤抖,以最无力的姿态,说出那句话,
“早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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