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小雪消融的青石板路上,左手牵桃枝右手牵金栀,瑰流借着些酒力轻声念道:“渺万里曾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桃枝笑了笑,柔声道:“道逢捕雁者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瑰流任凭她那双纤纤玉手伸入衣襟,自顾自说道:“当年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去陇州,在那里海边滩涂我碰见了一个捕雁人,说起来有些好笑,还是他教我唱会这首词。”
回忆起从前,瑰流眼神恍惚,轻声道:“那段日子很想家,又不敢想家,每天只有念这首词的时候心才能宁静下来,一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记得当初还在陇州青楼听过歌姬唱这首词,先不说唱功如何,而是听者有故事。”
桃枝笑问道:“什么故事?”
瑰流没有笑,手指用力狠狠弹她的眉心,语气有些冰冷,“明知还故问。如果那个时候你在霜花城死了,我一定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一定一定。生死相依,去他娘的。”
金栀一脸漫不经心,瑰流忽然用力掐了掐她的腰肢,“说她没说你是吧?我对桃枝说的话,你也给我好好听着。若是再让我这个当主子的操心,我就狠狠罚你。”
桃枝那双侵入的手始终没有安分,顺势摸到瑰流温暖有力的胸膛,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杀人武人,她极为熟悉气息流转,悄悄摸准某处之后,她眯起眼睛,微微用力按下。
瑰流当即身子一僵,然后便觉腿软无力,幸亏得金栀搀扶才没有倒下。
“殿下虽然儒释道气运傍身,体魄却脆如薄纸,方才奴婢只是轻轻按了一下,若是以后对敌武评上那些擅长刺杀的宗师,殿下可就要小心了。”
瑰流站稳身子,严肃道:“如何淬炼体魄?”
桃枝想了想,忽然凑近瑰流耳朵,娇声软语道:“奴婢知道一种双修之法,若是殿下感兴趣,不如......”
金栀一把将桃枝拽开,冷笑道:“狐狸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收收味。”
桃枝并不恼,嫣然一笑,“呀,金栀妹妹吃醋了呢,殿下您还不快哄哄人家。”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嗟!来食。”
针尖对麦芒,瑰流夹在其中,两边都是刀割般的锋利目光。
“放肆!争什么争?”
瑰流往后一倒直接躺进雪地里,随意薅掉一根枯草嚼在嘴里,悠闲道:“桃枝,今晚群臣大宴是不是有你的歌舞?”
桃枝很不拘小节的躺在他身边,嗯呢一声。
见金栀不愿躺,瑰流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迫使她扑通一声倒在自己身边。
“如此甚好,就让他们好好开开眼,教坊司三千舞女之首算什么?这天下第一舞女的头衔,必定是本公子身边的丫鬟。”
“金栀,过几日江南金缕制造局会把半成的衣服送过来,我信不过他们缝制的手艺,所以刺绣蟒袍一事还是交由你来做,时间还是比较紧迫,这几天你就开工吧。”
金栀嗯了一声,轻声道:“奴婢冒昧问一句,殿下可是有什么重要安排。”
瑰流犹豫一下,还是不打算遮掩,轻声道:“过完年有很大可能要去一趟大奉王朝,可能一过正月十五就要出发,国师和我娘为我策划了一盘棋,那边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这个做太子的亲自解决。”
桃枝怔怔无言,眼眶泛红。
金栀沉默许久,忍不住轻声道:“所以说是陛下和娘娘的意思?”
“想要登基称帝,此番游历大奉是必须的。”瑰流呆呆望向飘雪的天空,轻声道:“我没有开疆扩土青史留名的野心,也对那张龙椅不感兴趣,历代皇帝是谁,和我存在着什么关系,我也不愿知晓。哪次去祖庙我也说不上几个皇帝的牌位,都是我爹一遍遍给我介绍,我再一个个贡香跪拜。除了当神仙,天底下最无聊的第二大事就是当皇帝,你看我爹天天累不累,他要是能养怡清净,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苍生,我走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没全白,这才几个月回家,他就已经满头雪白了。我家就我一个男孩,如果我不坐上那张龙椅,我爹就得被拘束在那个位置直到老死,所以我不做由谁来做?难不成将几辈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外姓人?我走这一趟大奉王朝,如果能够活着回来,三十岁之前必定会登基称帝,那个时候我爹就能够休息了,能够天天陪在我娘身边,我爹吃过的苦,比我吃过的饭都要多,做儿子的,没理由不替他分担。”
见二女情绪都有些低落,瑰流笑道:“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烦心事,离晚上还早,等会儿我把轻雪叫着,咱一起出城逛一逛?”
桃枝和金栀同时嗯了一声,情绪仍是不高。
此去大奉王朝,路途遥远且凶险,归来何年?
瑰流双腿盘坐,恰有寒风吹过,树上落雪如乱梅。
“金栀,明日备件丧服放在我床前。”
瑰流闭上眼睛,心思清澈如溪水见底,他缓缓哼唱一首曲子,忧伤从内心的深潭里涌出,愈演愈烈。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仙人最有情有义之处,便是让世人死后保存魂魄,可以转世投胎。仙家修士的道侣去世之后,他们往往会来到世俗王朝,寻找自己道侣的这一世,有的又在一起了,又的却只能驻足远望,默默陪伴她一世又一世。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再见到一面,那就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一样,她的魂魄一点一滴燃烧殆尽,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明天上坟,登门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