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青鸾,与长空九州越走越近的王谡得到了他的邀请,久不露面的苏倾城明天晚上要举办一个私人聚会,届时请务必参加云云。
常威心中顿时犹豫起来了,女人有种很奇怪的直觉,特别是与你有着亲密关系的女子,很可能从你的眼神、体味等诸多明细中分辨出你来,常威虽然没有上苏倾城,可在洪湖里两个人也只差剑及履及了,他可不相信苏倾城是什么好骗的痴女子。
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相请还是偶遇,常威都一直极力避免这个冒牌的王谡与苏倾城、寇白门之类女人碰面,可长空九州的邀请却是像王谡这样的风流浪子所无法拒绝的,这真是两难起来。
唐书雪从没这么仔细的替常威易容过,那张人皮面具原本就精致非常,她又对细处进行了精心处理,甚至把自己带的据说是世间仅有的那一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薄片戴在了常威的眼睛里,那张脸相信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最后她用一点点淡雅的香水撒在了常威的腋下臂弯,然后才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若是这样苏倾城还能认出你来的话,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常威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一袋烟的功夫,却没想到仍旧是爱晚楼里最后一个到达的被邀客人了。加上苏倾城和丫鬟喜子,客厅里也只不过稀稀拉拉坐了七个人。
长空九州自然是主客,不过长空帮除了他,却再没有第二个人,就连他的副手漕帮副帮主混龙何庆都不在场。
倒是他的死对头楚同和正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他的对面,而楚同和下首却是霁月斋苏州分号的掌柜李宽仁,更出乎意料的,在苏倾城的背后坐着一个戴面具彷佛保镖似的高瘦汉子,但从气势上来判断,常威就知道这个人至少是一位绝顶高手。
“什么时候绝顶高手这么廉价了?竟然跑来当苏倾城的保镖,毛一鹭真的有这个面子吗,或者是苏倾城用美色征服的男人,又或者是姑苏慕容世家的高手……”
略略想了一下常威收起心思,生怕被人瞧出破绽来,转眼打量起这个奇妙的客人组合来,看到大家的脸上似乎都挂着轻松愉快的微笑,心里不禁暗叹苏倾城的魅力果然无法阻挡。
这些人当中只有面具男面无表情,事实上那张劣质面具也完全把他的表情遮盖住了,只能通过他的眼睛来判断他的喜怒哀乐。
一面和楚同和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在长空九州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下首,而楚同和此时也恰到好处的一皱眉,似乎是不满‘王谡’与长空九州的交往,然而也仅此而已。
“老弟,你可来晚了,以后记着,苏大小姐的聚会,怎么也要早来半个时辰,机会难得,这可是你的福气呢!”
老实说苏倾城的样子已经让常威吃惊不小了,虽然看起来还像是冰山上的雪莲,可原本表面对人巧笑倩兮内里却冷冰冰的她,今夜却像是彻底绽放的雪莲,那骨子里的冰雪不再像屋外的寒风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让这被火炉熏得太温暖的屋子里平添了一分舒爽的凉意。
那双流露着一丝荡意的眸子和娇慵地半倚在榻上雪臂半裸的媚态,竟让常威这等见识过她赤裸娇躯的人也忍不住心动。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苏倾城?这才是那个有着江南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她背后真正的面孔?她的神态是那么的自如,让人脑海里竟涌出了‘她就应该是这样’的念头。
长空九州的一番话让苏瑾的目光再度游移起来,不过显然王谡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她的目光只是从他脸上一掠而过,就停留在了李宽人的脸上,微笑着问道:“李先生,上次在江园见到宋三娘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不凡技艺,最近听说她琴技非凡,三娘她最近还在苏州吗?我好想见见她,当面请教一番。”
李宽仁哈哈一笑道:“三娘她虽是我苏州号的柜台,可她正如您说的那样,是珠宝界不可多得的人才,眼下她被敝号调往宁波支持敝号新开的宁波分号,要等一两月才能回来呢!”
常威心中却是一怔,眼下的宁波府那么乱,李宽仁竟敢去凑热闹?难道他后台很硬吗,倒是也好好查查这个人了。
苏倾城‘哦’的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本还想让三娘帮我看看参加来年三月的花会,所要佩戴的珠宝呢……”
众人皆是一怔,就连常威都吃了一惊。
李宽仁结结巴巴地道:“苏大小姐,您、您要参加苏州花会?”
苏倾城嫣然一笑:“怎么,不行么,李先生?是不是我面貌太过丑陋了呢?”
这一笑直如百花初绽一般,几乎把众人的魂魄都笑到了九天去,李宽仁更是连忙摆手:“不不不,在下哪是这个意思,说真的,是因为大小姐实在太出色了,您若是参加花会的话,别人可就只有争第二的份儿了,只是、只是……”他沉吟了半晌,才决定把话说完:“这,巡抚大人那里有什么说法?”
大家都明白李宽仁话里的意思,苏倾城眼下一反常态的样子已经够让人消化一段时间的了,再去参加什么花会,这与他巡抚千金的身份怎么相符?大家闺秀去参见青楼女子的花会,这让李宽仁怎能不觉得惊讶。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自己事情自己能够做主”苏倾城淡淡地道。
这句话立即让李宽人目瞪口呆起来,只是他实在是拥有一颗灵活的大脑,转瞬间就明白绝对不可以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便努力展开了一个笑容道:“其实任何珠宝都比不上苏大小姐您的美丽,不过好花还需绿叶扶,若是苏大小姐有意的话,敝号将免费给您提供所需要的珠宝。”
长空九州听到苏倾城那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显然他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苏倾城的决定,可他听了李宽仁的话,却微微有些动容。
不管李宽仁的品格是不是有些卑下,但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绝妙的点子,虽然这里面肯定有凤来仪与霁月斋的协议这个因素在里面,可他当机立断的气魄恐怕任何一个商号掌柜都比不上。
“那就多谢李先生了!”苏倾城似乎也有些喜出望外,冲李宽仁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喜子却微微皱了一下眉,显然并非十分赞同主子的决定,而那青衣人的眼中也流出一丝不满。
长空九州看在眼里,心中不知闪过什么念头,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只是除了李宽仁之外,其余几人似乎都留心到了这一点。
这时火炉上的水开始翻滚了,苏倾城款款上前,喜子已在炉前的短几上已经摆好了一套白瓷茶具,苏倾城净了手,在炉上把手烘干,从一个名贵茶罐里捻出吓煞人香来,然后静等着水温稍稍冷却下来。
看着这熟悉的流程,常威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苏倾城无疑是个茶道高手,雪天煮茶是何等的写意,可眼下这种闺房之乐就连长空九州、楚同和这样的粗鲁之人也能享受到她的细腻,怎不让常威感慨万分,“这个大家闺秀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江湖里厮混呢?”
恍惚间苏倾城已经点好了茶,那片片茶叶恰似屋外纷飞的柳絮,一朵朵的与杯底相映成趣,闻着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常威一边心中暗忖,一边习惯地端起了茶盏。
这不经意的动作立刻招来了苏倾城的目光,目光里几分迷惑间夹杂着几分探究,显然常威的动作让她联想到了什么,果然就听她问道:“恕我无礼,方才没有听清楚长空总管的介绍,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当感觉到苏倾城目光的时候,常威就知道自己出的纰漏到底在哪里,见她反应如此迅速,心中不知真又是喜又是忧。
听到她的问话,常威定定神,笑道:“有劳苏大小姐下问,在下王谡,浙南台州人,应试武举不中,暂时客居此地。久闻苏大小姐之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变换嗓音可比易容容易得多了,特别是常威强大无匹的内力的底子,做起假来更是得心应手,听到这略带浙南口音的官话,苏倾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语气也转淡了,只道了句:“原来是位未来的武举老爷,失敬了。”
之后,便转头笑盈盈地询问起众人这茶的味道来了。
众人皆不明白苏倾城为什么突然对‘王谡’有了兴趣之后又突然失去了兴趣,不过听她换了话题,便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这茶上来,纷纷点头称好。
苏倾城莞尔一笑道:“其实,这吓煞人香并不是最上等的,据说太湖东山岛上的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呢,可惜都是贡品,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这等口福。”
楚同和说那金戈会怎么也要弄出几两来献给苏大小姐;而长空九州则说就算是这茶比不上贡品,可一经过了苏大小姐的手,就是皇帝老儿也没福气喝得上了,逗得苏倾城咯咯直笑。
“其实这煎茶的水也不是最上等的水,上好的是雨水、雪水和泉水,若是雪中泉水就更佳了,本来冬天的雪是极好的,可惜下雪的时候风都太大了,掺杂了太多的尘土,怎么过滤也无济于事,偏偏苏州的观音泉今年不知怎的又几乎不出水了。”
说着叹了口气,那神情真是让人怜爱之极。
“雪中之泉?”楚同和略一沉吟,便道:“敝会旁边的虎跑泉不知合不合苏大小姐的心意呢?”
苏倾城惊喜道:“虎跑泉,那可是天下五大名泉之一,怎么能不合我意呢!?”
可说着神情却是一黯:“可惜是在杭州,若是在苏州就好啦!”
听到这里,常威心下已经恍然,苏倾城绕来绕去,竟是要去杭州金戈会的总舵!观音泉今年是有些反常,可无锡惠山泉就近在咫尺,她若是去搜集泉水,何必舍近而求远,又是如此的惺惺作态?定是有所企图。
“她该是去做线人吧!”
虽然不清楚苏倾城究竟是什么立场,可这一点常威已经是明白无误的了。
可笑这些大老粗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五大名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楚同和懵懂无知地便立刻发出了邀请:“那苏大小姐干脆就到敝会做客几天,顺便搜集些这个……这个什么雪中泉水吧!”
又笑道:“说实话,敝会上下都是些大老粗,不懂得这些文雅的调调,要不就替苏大小姐弄上一车水送到这里来了。”
李宽仁也笑道:“三爷还真有自知之明,若是你真送来一车水,恐怕只合苏大小姐洗洗手洗洗脚的吧!”
苏倾城立刻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转眼又消沉了下去,她这一番做作楚同和倒是立刻就明白了,哈哈一笑道:“苏大小姐不必担心,在下这就去跟国公爷商量,想来这个面子国公爷总该给我金戈会的吧!”
在武林大会上常威声称要吞并峨眉,当时这个江湖没有人将这句话当真的,以为常威在耍威风,可武林大会结束后大家才发现常威似乎在万真的。因为,他下达命令,让峨眉所有弟子会山门待命,任何人不得离开成都府范围。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算什么,可惜常威的权臣身份发挥了作用,四川巡抚和成都知府为了讨好巴结这位当红权臣,竟然动用了官方力量查处峨眉派的各项产业,一时间峨眉派人心惶惶,一派乱象。
苏倾城虽然是峨嵋弟子,但他父亲却是应天巡抚毛一鹭,因而,倒不怕常威这个命令,不过她还是识趣的消失了一段时间,如今,在两强争霸的时候又突然出现,显然是有所图谋,只不过,为了给自己个体面,才弄出这种聚会,又以收集泉水之名去杭州,只要常威这次允许了,就给外界一种,两人达成一定共识的印象,苏倾城就不会被常威的势力所针对。
非但如此,还能把握江湖动向、刺探情报,与中取事,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手段确实很高明!
听了楚同和的话,常威心中暗地‘呸’了一声,“妈的,你金戈会算个什么东西,我需要给你个屁的面子!”
虽然心中不忿,常威却知道楚同和说得没错,在金戈会看来,既然常威亲自到杭州向金戈会抛出了交好的信号,这样一件小事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倾城笑吟吟的相谢,显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话题就慢慢远离了茶道,却渐渐涉及起风月来了,虽然楚同和、长空九州的话还说得极其隐晦,可苏倾城却被这两头猪猡撩拨的玉腮生粉。
听了一阵常威觉得实在无趣,便假意招呼喜子添茶,一不小心将茶水撒在了身上,便起身到另外一间屋子烘干自己的衣服去了。
等他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烘干透了,那边的聚会竟然就要结束了,楚同和、长空九州正起身告辞,苏倾城也说下次聚会怕是要等到她从杭州回来了,届时大家就可以喝到那绝妙的冷泉煎茶了。
只是见到常威的时候,她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奇怪的色彩,迟疑了一下,才道:“也请王先生与长空总管一起来吧!”
“在下不胜荣幸。”常威的话里竟隐约有一丝嘲弄的味道,也不知道她听出来没有。
长空九州自然没有留意,一边和常威出了爱晚楼,一边笑道:“老弟,虽然你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可看来苏大小姐对你倒是很感兴趣呢,能让她亲自发出邀请的人可没几个。”
正说话间,却听楚同和喊自己,常威便与长空道了别,楚同和便假意埋怨,说长空帮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少跟他们接触,他的声音是很低,可呼呼的北风还是把他的话隐隐约约传到了前面长空的耳朵里。
和楚同和的交往一切都是公开的,这反倒打消了长空九州的怀疑。和楚同和回到了秋山别院,话题又回到了苏倾城身上,常威心中犹豫了一番,才道:“三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倾城出身江南,却与江北长空交好,我们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贸然邀请她去总舵做客,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楚同和欣慰地点点头:“想必你是想到了这一点,在爱晚楼才没有与我配合的吧,这就不容易了;又能直言相谏,更是难得,足见老弟对同盟的一片忠心。不过,据同盟得到的情报,苏倾城与长空帮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听他说得这么肯定,连常威都忍不住惊讶起来,楚同和笑道:“你不用这么吃惊,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唐锦衣、常威两人有莫大的关系。苏倾城本是大家闺秀,少时去了峨眉,对蜀中有名的唐锦衣很是倾慕,可唐锦衣不喜欢苏倾城的做派,而毛巡抚要拿这个美貌女儿当晋身之资,自然不愿意苏倾城嫁给江湖人,于是,送她去京城结交权贵。”
这些情况倒和常威掌握的情报一样,没有什么问题。
“后来,东林和阉党相互倾轧,朝中局势混乱,吃不准形势的毛一鹭召回了苏倾城。后来苏倾城就在江湖上厮混,成了有名的交际花。前年常威与长空帮剿灭洪湖剿十三连环寨的时候,苏倾城恰好在场,还被常威他们坏了好事,苏倾城对常威和长空帮恨之入骨,最多是虚与委蛇,左右逢源罢了,怎么可能真的跟长空帮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