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少余负手而立,背向明月,此刻满脸怒意,一双眼睛光华灼灼地盯着墨止,他自身功力极高,虽身形较为矮小,但气度沉穆,仍不失一代宗师威压,墨止本沉浸在自身喜悦中,全未注意到雍少余就在身后,被他猛地开口叫住,此刻着实是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行礼拱手:“师傅......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雍少余“哼”了一声,抬手朝前指去,示意要他跟随自己回到无为堂:“我睡得早了,岂不是连你做的好事都要第二天才知道了?”墨止跟在背后,见雍少余竟是全然猜到自己今夜去报复闵皮二人,忍不住暗自吐了吐舌头,而雍少余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口中喝道:“别学老五那般轻佻表情!回头看来我是得在早课上纠一纠你们这些古怪样子了!”好似背后长眼一般。“止儿,我来问你,你是否方才从金阙峰回来?”雍少余坐在正堂,开口便询问道,“你是否去找今天白天伤你臂膀的人去了?”墨止见他早已全数知晓,心想此刻再藏着掖着也无甚必要,于是便点了点头,但他仍是心中倔强,始终不曾细说个中究竟。雍少余见他每每谈及自身所受委屈,便缄口不言,只道他是初入门庭,尚心存隔阂未能融入,故而此次才有此发问,故意诱他讲明自己如何受辱,如何反击,但墨止却仍只点头,却并不细说,也不由得让雍少余一阵头大,心中暗道:好啊,好一个倔驴一样的性子,老夫反倒要替你先开口喊冤了。于是雍少余略略清嗓,说道:“那金阙峰上有弟子跑到我们后山与你寻衅,并且使了本门擒拿手的功夫伤你,是也不是?”见墨止点头,雍少余便又问道:“今夜你又去金阙峰报复那二人去了,是也不是?”墨止仍只是默然点头。“啪”猛地一声脆响,竟是雍少余一掌拍在硬木书桌上,掌力之大竟险些将木桌轰然拍碎,只听得雍少余怒道:“好啊好啊,看样子你也把那人臂膀卸掉了?我晚饭时教给你如何破解分水擒拿手的法子,可是要你去争这一时意气?要你去出手伤人?我且告诉你,我们玄岳峰虽是小峰,但无论如何也忍不得旁人到后山对我玄岳峰子弟动粗逞能,老六,你这般回应做的,为师不觉有错!”墨止原本只念着低头受过便罢了,但雍少余话锋突转,竟转而支持自己,说到最后,话语之中竟还有些许自豪之意,不禁猛然抬头,竟直直撞上雍少余的目光,只觉这位师傅脸色上仍是一阵平淡,然而目光中却是蕴含一股灼热的赤诚,心中顿时如沐春风。但他尚未说话,雍少余又突然脸色一板,数落起来:“你既然入了我门,虽不是正式弟子,但受了委屈,还是要与我直说,凭什么要去吃那哑巴亏?莫非为师还不能替你做主么?”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玉瓷瓶,递给墨止。“这是专用于跌打的药膏,性质要比泊远替你所涂的更为激进些,可能会有些刺痛,你须得忍着,记住,今日你受伤颇重,我又责罚了你,你一直躺在自己屋里不曾外出,可明白了?”雍少余低声嘱咐着,墨止已然心知,这是师傅生怕三云道人迁怒自己而替自己开脱的理由当下心中一阵感恩畅怀,连忙拜谢。“不必了,明日早课不许迟到。”雍少余留下一句冷冷话语,便回了内堂。金阙峰上,三云道人从弟子房间走了出来,已是满面怒气,原来皮瑞清被墨止反折手臂不仅手臂脱臼,更是伤及筋膜,此刻手臂红肿疼痛,非得数月方才能和缓不成,此后又是被墨止在脸上连抽几十个嘴巴,此刻牙齿都被扇落几颗,三云道人心中正是憋气愤恨,心道这墨止和当年沈沐川有何区别,这才入门两日就敢对同门下这般重手,日后还能得了?闵清泉此刻见师傅正在气头,也是眼见不明,偏偏此刻凑上前说道:“师尊,都是那玄岳峰的小祸害,来到我们金阙峰......”不等他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三云道人大手一扬,闵清泉脸上更添红肿,连退几步坐倒在地,又是再被打了一个响亮耳光,还不等他说话,三云道人便怒道:“你们今日白天曾有两个时辰不在峰上,可是去了玄岳峰找墨止寻衅?”闵清泉捂着脸,连忙说道:“师尊明鉴,那小祸害日后必定要危害宗门声誉,我便想着......”“多余!”三云道人喝道,“还有两年便是门内大较,你们几人若是真的要脸有心,便好好练功,到时候你们要如何对付他,那自然是擂台之上的胜负,如今他入门不过两日,你们二人前去寻衅,还被人打成这样,你叫我连去兴师问罪都问不得半句,丢的是我一个人的脸吗?丢的是金阙峰的脸!”三云道人说罢,便气哼哼地走了,闵清泉捂着脸,此刻也是气恼已极,心中默默恨道:“两年后门内大较,小祸害,你且等着!”且说墨止一头,自那夜报复过后,已是又过了数日,原料想着三云道人岂会干休?然而后面几日却是出奇地宁静,连闵清泉等人都不曾再来,雍少余似是也全不再考虑此事,也闭口不提当夜种种。墨止私心想来,闵皮二人各自受伤,短时间当也不敢再回还。距离十日查验之期还有几日不到,方泊远也不再传授新功,任墨止如何言说自己功法已成,方泊远也只是教墨止认真巩固现有所得,免得欲速不达,反倒因心境激进落下走火入魔的路子。墨止无可奈何,也不再多问,每日仍是攀上山巅,暗自修习自闲心诀法门与饮中十三剑,几日之间颇有所得,攀登之途也愈发轻松,如今莫说是一日往返,便是一天内往返两次也不在话下。这一日墨止独自端坐后山石台上,练功已毕,自觉于自闲心诀上更有进境,暗自行气发功,果然自觉脉络之间一股内劲自生于气海之间,果然修为大进,心中大喜,正巧此刻正值午时,是山间云雾最少,阳光最为和煦之时,正是日暖风熏,竹柏摇翠,气温自是舒适至极,四下里又是无比宁静,轻易不得旁人前来,墨止便仰身卧在石台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阳光的融融暖意游走全身,霎时间极是舒服受用。这些时日虽有进境,但毕竟每日体力损耗颇大,此刻也是一阵困倦袭来,便趁着这般日头曼妙,墨止沉沉然睡去。想来也是少年久日未得尽情睡眠,这一觉无比沉稳,墨止一觉无梦,忽地只觉一阵寒意像是利剑般刺破迷蒙的意识,他这才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猛地从石台上翻身坐起,却见眼前已是天色昏暗,四下里浓雾弥漫,目不能视,气温也比之午后,骤降许多。他站起身子,只觉这平日熟悉非常的石台此刻尽数笼罩在一片茫茫云雾之中,目光所能见之处,尚不足周身三步,仰头望去,竟是乌云遮月,此刻连月色也借不得分毫,墨止心中一阵惊慌,连忙开口呼救,然而山野浩茫,只有回音缭绕四周,哪得有人回应半分?“糟了,已经入夜,这可如何是好!”墨止心下一横,便借着之前记忆中的方位,朝着石道方向一步步探去,便是如此走了十数丈距离,然而墨止却是越走越慌,心中道:“不对啊,五步之前当有一急转之处,可此刻走了十几步过去,怎会仍是一片平坦?”正思索间,忽然左脚踏出一步,脚下猛地一虚,竟是全无陆地触感,墨止一个猝不及防险些便朝前倒去,急忙抓住手边一道突兀怪石,这才稳住身形,他用力地挥了挥手,眼前雾气稍散,这才发现眼前哪里是什么山道,方才脚下竟已到了万丈悬崖边上,此刻左脚堪堪踏着悬崖边上山石,再过半寸便要悬空,而身前悬崖此刻在一片黑夜浓雾中浑似一只长着巨口的贪婪野兽,呼呼地吐着寒风白雾,自己方才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此刻早已葬身其间了。墨止这一下只感额上涔涔冒汗,看着一片深渊,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随即拔足便朝着相反方向跑去,再不敢做片刻停留。此刻他只想着要离那般悬崖绝地越远越好,脚下更是一刻不敢停歇,逃命般的朝前跑去,而脚下山石道越跑越平,再奔半个时辰,墨止方才站住,而此刻脚下触感早已并非怪石山道那般坚硬粗粝,反而感觉柔软扎实,墨止蹲下身看了看,脚下竟是泥土地面。“坏了!”墨止马上起身四处寻觅,没走几步果然见到雾气下,影影绰绰竟是一片竹林映入眼帘,若是放在往日,或许一片青翠还有所观赏意味,而此刻雾隐之下,翠竹横在雾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恐怖之感,更加上方泊远之前所说这片竹林是决然不可踏入之所,墨止心中更是大为惊慌,当下便要返身再走,然而回身一望,却见身后亦是竹林掩映,好似屏障围栏一般,哪里还有退路在?好似是在不经意间被旁人换了脚下退路。山间林雾在子时大盛,更有不知名的啼鸣声回荡林间,墨止听得一阵彻骨发寒,当下也不顾其他,便飞奔而走,此番身法之速,可比往日攀山之时更快了许多,然而林间茂密,遮云避月,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墨止在林中一阵冲撞,更是寻不得出路,不多时便跑得精疲力竭,心中更是担惊受怕,当下扶着一株青竹大喘粗气,而此刻林中竟刷刷地闪过一丝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莫非是那日的黑衣人!”墨止先是一惊,旋即反倒复归平静,心道以那人功力,便是沐川叔在此尚难讨得先机,自己如何能免?当下也只是苦笑着暗叹自己实是命途多舛,不想今日竟死于此地,着实是一生霉运。于是喝道:“你这丑八怪!有本事来杀了我!”其实他哪里知晓那黑衣人长相如何,只是此刻心中只道自己大限已至,头脑中只想到这一句斗气的话罢了,岂料随着他呼喝声毕,林间黑影竟是径直窜了出来,左掌直勾勾地便朝着墨止面门劈去。可墨止虽是抱着必死之心,但如何就能束手就死?当下奋起余力横掌相格,双掌一触之下,墨止果然只觉对方功力实是远胜自己,立时臂膀酸麻,倒退开去,黑影旋即跟上左右开弓,在墨止腰间连戳四五下,墨止登时浑身一阵酸软,便瘫倒在地,再动弹不得,黑影跟上近前,扬手又是一指点中脖颈之侧,墨止只觉得一阵恍惚,便沉沉地失了意识。怪石山道之上,雍少余运足功力一声断喝,四下里云雾蓦地四散而开,他带着一众弟子来到后山怪石山道,众人沿着山道四处寻觅,只见空山无人,更无半分墨止踪迹。“师傅!师傅!”秦泊怀忽而大叫,雍少余足下不停,一个纵跃便到了秦泊怀身侧,只见一片悬崖边缘,竟有一道崭新的足迹留存,想来是曾有人迷路至此,似又失足坠落深谷。玄岳峰一众弟子渐渐走到雍少余身后,各自看到这一处足迹,众人皆默然不语,足迹如此之新,若不是墨止小师弟的又会是谁?雍少余一言不发,默然多时,方泊远等人心有悲戚,皆为这还未正式入门的小师弟而深感惋惜,雍少余忽地横掌一劈,那一旁的怪石石柱竟被他一掌生生劈断。“随我去找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