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想,不是,还有韦营呢,韦营还在絮如和子滕的手上,仗打了那么久了,作为林阡麾下最精锐的一支,林美材和海死活拿不下韦营,可见这是我越野最后的固若金汤。
越野强撑着病体从床上起来,写了封书信给心腹要他们传达韦营。却不知这一转身,书信就被心腹藏匿,石沉大海了。
“一派胡言!”“无稽之谈!”“没用的东西,不给我开出药方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滚!”越野因头疼欲裂而愈发暴躁,大呼小叫着摔物打人试图转移痛苦,惊得寨子里的士兵奴仆们连连奔躲:“寨主息怒!寨主饶命!”
这些军医,见他走不动了试图逃跑,却只要被他抓到就当众砍杀,时间一久,越来越想逃跑却越来越不敢逃,岘坪当地,人心涣散。
“寨……寨主……药方……”终于,一个越派的老军医,颤巍巍地把药方递呈给越野,越野只看了一眼,便即刻扔给宋丞:“给我找!全部都找来!”
宋丞接在手里,却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寨……寨主……这……这药……”
“什么!?”越野的脸教他不敢看。
“寨主,这药方里的川芎,是您上次要我毁的……定西境内,能毁则毁……”宋丞语声发颤。
“定西境内的没有了,境外就不会有吗!?”越野大怒。
“可是……这一来一回,不知寨主还……”宋丞关心备至,泪流满面。
“快去给我找!找不回来就别回来!”越野怒极,发号施令。
宋丞几乎被他驱赶出帐,抹了眼泪,上马要去寻药,一鼓作气驰开老远,经过道旁那些受伤的老弱病残,忽想到多年前寨子里各位兄弟一起流血流汗打拼受伤了互相抚慰的场景,伤到极致,策马疾驰之时,顿然觉得生无可恋,流着眼泪挥剑自刎:“寨主……来生再见了!”
一剑锋的血倾洒而下,战马带着死去的宋丞越跑越远,融入远处群山之间。
“没用的东西!”越野不知宋丞已死,还在帐中骂他依赖,转头看向王冕之,目前他最看重的是这个为他重得岘坪的好手。
“寨主,切勿动怒,身体要紧。”王冕之恭敬将他扶回床上。
“不,给我备马,我要杀敌!杀敌!”他有心无力,不肯应言休息。
“夫人。”却听得帐外声音洪亮,那些士兵,看见从前的寨主夫人驾临,齐齐迎候,终有了些活气。
“絮……絮如……”他艰难地侧过头去,看着这个结发妻子,是时王冕之已然离去。
沈絮如黯然看着她跟从多年的良人,因病痛与伤势折磨,他胡须已然发白,憔悴仿佛年过花甲,如果说,这就是白头偕老。
“啊……”他忽然惨叫一声扶住头顶,脸色难看得与死人无异,她心里一恸即刻上前扶他,没想到他竟疼得直接滚到床下,“絮如……救……救我……”
他床边案上,是一碗未必能救他的药,要是此刻有川芎,有那个最是常见的川芎,他都不至于这么痛楚、无物以相。
他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屡次试图要够那碗药——他终于体会到了失药的痛苦么,当初又为何要去害别人……
这不是越野,不是她心里崇拜了多年的大英雄。
出嫁前,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在丈夫强大的时候,你应该薄弱;而在他脆弱的时候,你就该坚强。
谨遵着这样的三从四德,她进了越家门的第一天就对自己说,一生一世,都为这个男人活,而他,一代雄主,戎马叱咤,从不曾有脆弱的时候,至少没给她看过。
如今她看到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敢相信,也半刻都不忍再看!他现在,就在她面前如一滩烂泥,不停地翻滚不住地嘶叫,如兽!
她知道,他可以卑鄙,也可以失败,但他不能当弱者。她既然爱他,就要为他保持最后的体面,他是战士,是武者,是将帅,不应被别人羞辱,甚至不该被别人同情!
死,就该死得尊严,哪怕并不壮烈,至少,越野他曾经是个英雄——那就该以一个英雄的死法!
沈絮如手起潇湘竹落,直朝着越野的胸口刺下。血如崩喷,溅得她满身都是,他因吃惊而睚眦尽裂、凶恶地看着她仿佛要吃了她,挣扎了两下而无济于事,终于,带血的手笑着抚上她的脸,就好比回到了新婚之夜、各自年少:“絮如……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啊……”那瞬间,两个人才恩怨尽泯,他身躯在她怀中逐渐冷却,死却瞑目。
“厚葬寨主。”一日夫妻百日恩,临走时,絮如嘱咐王冕之,眼眶通红。寨中诸多兄弟,自愿跟她走了,起码韦营还是过去的越野山寨。
王冕之回到帐中,怜悯地看这越野尸体,默了半晌,提刀斩下:“对不起了寨主。”刹那,越野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