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能应付吗,无影派的废物?”东方雨一笑,本意是将他俩对他们的嘲讽还回。
胡弄玉一怔,东方雨倒是单纯,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提蜮儿,然而黄鹤去到底奸猾,抓住胡弄玉的心理,挟带离间她与独孤的用意:“除非同蜮儿一样有着天生的摄魂斩,否则你根本无法令他专心对天尊。”
“够了!闭嘴!”她本就不淡定,被激更加愤怒。
“玉儿,别听!”他已与岳离交锋,无暇再说更多,却深知黄鹤去说得对、她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打赢岳离抽身救她。
然而甫一分神,不慎被岳离抢占主导、牢牢控住了此战节奏,那神秘旷邃的九天剑境,一如既往,磅礴到包罗宇宙、幻变到对立共存。
原是这样,其实是利用玉儿使他分心,继而可以轻松将他反控吗!
独孤清绝暗叫不好,这太糟糕的剑斗开端,竟重蹈了初次与岳离交戈时的覆辙。
不错,岳离强大的同化、反控之术,哪怕是对于内力略高的强敌,只要对方心念不稳,都能成功实现。
何况铁堂峡之战才落幕不久,独孤至多及得上平素七成——好在岳离也参加了古戍大荒阵,他剩几成?
既然已失先手,可否搏它一搏,赌岳离只有素日三四成,此刻的独孤内力不是略高过他,而是像渊声一样比他高得多?!
独孤眼神一厉,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十回合内解决战斗、救玉儿离开漩涡的办法!求胜心切,兵行险着,独孤决意背水一战,明知岳离想反控他自尽、还将全身气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和汇聚过去。
“不怕死的小子。”岳离毫无怜悯之情。独孤的锐意,对照出岳离的庄严。
独孤一时情急,不惜酿成大错,然而不到最后又怎知是错?他倔强的心神没有半分退让——急不代表输,不是没把握!
握剑的手,度势的眼,制敌的心,笔直一线,合而为一,坚定不移。
双剑交迸,电光四溅,狂风怒号,震耳欲聋,顷刻,整座雪山都被残情九天的锋芒覆盖,天幕忽明忽灭,流云突变急湍。
两道真气轰然激撞,眼看着残情就快突破九天防线,却在这电光火石,猛然调转方向刺向独孤自己……
一瞬惊醒,血流如注。
赌输了,古戍大荒阵里,终究独孤是宋军主体、而岳离只是金军增援,所以注定独孤消耗更多。
不仅仅是内力,还有剑法,岳离分明也出乎了独孤的预料:
必须承认九天剑臻入化境,就像那风烟境的梦,凭人力无法左右,
而独孤已经竭尽所能平复心绪,用的正是决战平凉时击败岳离的封神之招,并且辅以天山剑法保驾护航——
然则巅峰之人哪个不是遇强则强,当独孤剑出天山,岳离岂能不去提升突破?
便借今日此战宣扬,纵使神力,我岳离也能收降!
实际独孤对林阡说高手堂廉颇老矣的时候,就已经将岳离低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独孤清绝的旷世剑招,确实曾跳出了九天剑的迷雾,如陈旭所言就像立在了山巅俯瞰。
但这迷雾负势竞上,又升腾蔓延到了更高,霎时,日星隐耀、山岳潜形……独孤不能知己知彼,作茧自缚,毫不冤枉。
残情剑如岳离所愿狠狠扎进了独孤的胸膛,鲜血淋漓的同时,整个世界只听得见玉儿那一声惨呼。
她,其实是关心着他啊……
那早被斩成了碎片的往昔,忽然被这声惨呼拼起,虽然还断断续续。
能隐约看见、却够不着那个正在被东方雨、黄鹤去等人围剿的玉儿,
和他一样,从懂事起就要背负一个没落家族复兴使命的玉儿,
任性的,美丽的,强悍的,但又依赖着他的玉儿。
缓得一缓,钻心的疼使他更加清晰,他不能就这么倒下、倒下玉儿也不能活命,所以负隅顽抗,堪堪抵挡岳离追击的又一剑,却站不稳,血滴成线,脚下冰雪全被染化,四围触目一片殷红。
“你输了。”岳离的九天剑境,岂止对万物兼容并蓄,分明已将万物驱遣、奴役!
“倒下才算。”虽然赞叹,不代表认败,他到这濒死之境、视线模糊,还在努力看岳离破绽。
“别不信命。”岳离冷冷一笑,看出他全力反击,恐他回光返照,于是不敢怠慢,倾尽心力封锁。
“我不信命。”这句不是回答岳离,而是在对独孤残、对肖逝、对玉儿明志。
“独孤,放弃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是独孤残,剥夺了他的故乡。
“独孤残永远都不明白残情剑的真谛,残情并不是纯粹彻底的无情,相反的,是必须有情,然后割舍而斩断,方能领悟开拓、取得那非凡成就。要先拿起,再放下,所以才能超脱。”是肖逝,冻结了他的年华。
“放过我,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是玉儿,羁绊着他的命途。
没想到失血过多神志不清萦绕在耳的还是这些杂七杂八的阻挠,
这颗过分坚硬的心,险些也被磨损殆尽,
“玉儿,如果我们也是悲剧,那么我也要在最后一刻将它挽回!”独孤清绝你可听得到你自己的声音,你自己的誓言,你自己的壮志,现在啊,现在就是最后一刻,是听他们的,放弃?放下?放过?才能自救才能活?还是、不要那么可笑地活着!
“后会无期。”岳离一剑裂云斩空,最后一次将独孤反控——只需送他上路,便能折断林阡最坚韧的一翼。
独孤清绝残情剑毫无保留出手,出手伊始便自负狂笑,龙吟虎啸:“玉儿,谁能赢你独孤哥哥!”
这“残情弄玉”,原是独孤清绝最平凡的一招,人力而已,所以岳离怎样都赢定。
谁想这致命一剑,却在岳离即将得手的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便在这交缠刹那,残情忽如剑死灯灭、寂然无息,消失于九天剑原本铺天盖地的封杀之下,
才刚错过,陡然却有无穷剑意拔地而起,重聚于岳离所有气力、注意力之外,回转,绝杀……发生了什么!
雾漫山冈,剑出寒通,流光电逝,惊天动地。
玉儿,要我怎样才能说服所有人,你与残情不抵触,拥有你,不放手,我这剑意也能通透?
就用这有你有我的一剑、凝结半生苦思的一剑,来与天命抗争,如何!
也许,最适合残情剑和回阳心法的,确实如肖逝所说,是经历过、挣扎过、舍弃过而最终参透,但那舍弃,难道一定是冰冰冷冷说不想就不想,为何就不能是——想不念还挂念、断也断得牵绊、连却连得纠结……重逢,本该是最圆满、最快意时,却也最伤情、最悲残,正如这漫天冰雪和千军万马不能阻碍他们释怀,便像这纷扰从来不肯结束天永远不能亮起来……以上种种行为和心情,最贴合剑主我,独孤清绝。
难道不该由残情剑法和回阳心法来妥协,被磨合,接受这“舍弃”被我的重新定义!
拿起过,放不下,藕断丝连着,所以传递到剑上的意念,是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残损缺憾。
那不就是残吗,残念、残识。
残情弄玉,不是独孤最亮眼的一招,却一定最熟悉、能最快地施展、最彻底地贯彻。
临危献世,不仅和平素同样表面残缺不堪,更还像灵魂和躯壳相离那般,凋零、支离、碎裂……
自然有化为无,自然乍去还来,清风吹空,纤云四卷。
事先谁能想到,独孤清绝能剑境通明。
于是乎太不凑巧,九天剑这件专门同化人心念的神兵,遇上的竟然是一个心中唯余残念之人!
残念,那不是完整的物,岳离捕捉不到,别说没法反控,根本无从拆解。
逆光碎世之手,如何去捕捉这逆天碎命之魂!?
而这些残念,非但能正对着岳离的反控之术打破,更因为契合残情剑谱的妙处,而使独孤冲破和巩固了回阳心法的第十层,一瞬,独孤看清了岳离的所有路数,压抑了多时的雄厚剑气,井喷一般对九天剑境迎刃而上、长驱直入。
恢弘与逍遥兼得。
加之岳离被声东击西,胸口全然没有防御,竟不可思议地被残情剑轻松穿过……完败!
遥想山*东之战,郑王府合力攻杀时所用的绝命神网,林阡状态发飘时自创的万寓于零,都是能与岳离持平的“乌有之物”,而今时今日,独孤只凭一个人一只手,在内力相当不曾爆发的情况下做到了将他胜过。
“天尊!”胜负骤然轮换,快得难以置信,这场面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是从未有过的恐怖,前去扶岳离的黄鹤去心惊胆战,只觉得岳离如果还能活着,从此战开始便不会再有追平独孤清绝的机会,因为,独孤就像是他岳离的克星一般,那迷雾才上一寸,这山巅又拔高一丈!
岳离神话宣告破灭,放眼金宋剑坛,属于独孤清绝的霸主时代已然到来——万万使不得!
东方雨见此剧变,直接撇开胡弄玉便朝独孤这里强攻,独孤才将岳离打退、还未缓一口气,东方雨和徒禅月清等数十人就又一拥而上。胡弄玉大惊、当即飞身追前,携剧毒打退徒禅月清等虾兵蟹将,同时持无影剑往东方雨横扫。冷不防,黄鹤去绝漠刀却从后砍来,对准了她毫无防备的背脊。
无影派的剑法向来只攻不守,所以胡弄玉从来不顾背后。
“你叫玉,我叫宁,宁为玉碎。”十岁那年,独孤宁便说过这话。
快三十岁了,还是一样——你从来不顾背后,我就是你的背后。
后心也被正中一劈,独孤清绝满足一笑,左手剑荡东方雨等人的同时,拼着最后一口气,右手笼罩进了黄鹤去以及还在冲杀上来的百余人马,蓄势已久,厚积薄发,只听轰一声震响,积雪之山竟致坍塌,大量雪块雪球夹杂着血污顺着山体崩裂而下。
无数高手、将帅、枭雄,尽遭这雪崩击落、倾覆、掩埋,包括岳离和救援岳离的高手们全都被卷入其中,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的,老谋深算的,转眼全都消失不见。
须臾,这绝顶乃至整个人间都只剩他和她两个人,而且随着这滑坡也正沉降,只是她还抱着他拼命地不肯坠。
“……”独孤筋疲力尽,说不出半句话,却知道没必要解释。
在雪崩的第二刻她本能护住他,所以到现在她脸上身上都沾满了他的血。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生死关头才能发现一个人的真心,她先前,不过是嘴硬心软。
她一直在抽噎,同样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哭得狼狈失态,还是容颜绝世。
他笑着,在漫天风雪里,将一根钗插进了玉儿的发髻,
世人都说,千古以来都为红颜,因你,我也免不了俗。
“姑娘有眼光啊,这凤钗可是我家祖传,姑娘喜欢就……”稻香村那个摆摊子的老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钗头有凤,玉儿一定喜欢。”同一天,站在老妪的摊位前,他一眼就看中了玉儿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