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瞎子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向来认为做远比说要重要得多。
当年他遇到李南山的时候,他便是这个样子。通常都话很少,但偏偏这样的人,反而比巧舌如簧的人要可靠得多。
程瞎子一口酒接着一口酒的灌着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但偶尔看向李南山的目光中,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
李南山也面带笑容的陪着酒,这种和蔼和温和,以前只有阿囡能够见到过。
酒是不会醉人的,特别是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来说。在武侠故事里,高手都能通过内力将酒给逼出来,更不用说他们这群修行者了。
但有一种情况,他们也会醉。
那,就是他们想醉的时候。风儿轻,两人月下饮酒,远处的山,天上的云,摇曳的树影作陪,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李南山也醉了,他觉得有些头晕,双眼迷蒙。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程瞎子。
当年的程瞎子还不叫程瞎子,只是一个喜欢抿着嘴,双眸直勾勾看着人,不说话的破小孩。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是在大街上。那时候四方大营混战,造成了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
李南山出山了,因为他听说这个世界出现一种叫做“科技”的东西,人们能利用它制作飞机大炮,威力惊人。所以,他如同一个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战火之中。但可惜的是,他失望了,所谓的炮火奈何不了他丝毫。哪怕他躺在了地上,让所谓的坦克撵过身体,身体依旧完好无损。
与那些想在乱世之中求活的百姓相比,李南山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当时还不叫程瞎子的小破孩。
眼看着这个眼中充满了求生欲的孩子即将倒在枪火之下,李南山出现了,他挡在了这个孩子面前。枪声四起,烟尘弥漫,等到烟尘消失之后,他们二人便不见了踪影。
随后,李南山带着陈瞎子躲开了战事,去往了江南水乡的小镇里。那时候北方正是战乱时,而江南水乡则是温柔乡,一片莺歌燕舞。
李南山看着程瞎子,还记得在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中,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两人蹲在了墙角,如同乞丐。
那一天,是还没成为程瞎子的小破孩说话最多的一天。
李南山与还没成为程瞎子的小破孩同时开了口。
“你为什么想死?”
“你为什么想活?”
两人听得这话,都错愕的看向了对方。
最终,还是李南山率先开了口。
“因为我活着很痛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朋友、敌人一点点的被时间所侵蚀。你听,周围的声音,有雨声、有弹曲儿的声音、有流水的声音,这些很美妙吧?但在我的耳中,我只觉得吵闹。这个世界,和漫长的生命一般无聊。”
“男女、父子、君臣、兄弟之间,他们能够用命来表达对彼此的爱。都说什么过命的交情,但我没有。我想为人拼命,却没有这个资格。我,只能孤独的行走在世间,看花开花落,潮涨潮落,周而复始,无聊至极。”
李南山说罢,这屋檐下顿时沉默了,只有如同雨丝一般的雨水落下来。
两人就这么呆着,看看天地,看看远方,直到雨停。
“我快要死了,但我想活。”程瞎子终于开口了。
“我眼睛快要瞎了,还得了肺痨,但我想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为爱我的人报仇。而且……”那时候的陈瞎子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希望我活下来!这狗屁老天爷,当真是讽刺,想活的活不了,想死的死不掉。”
说罢,程瞎子便躺在了墙角,闭上了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想,或许他是幸运的,至少他是死在江南水乡中,耳旁还有若隐若现的曲子声传来,不是死在炮火下。
“小子,你是读书人?”李南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