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咳、咳…你…”
莫仲卿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十指剧烈颤动仿佛要奋力抬起,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素衣努力地将匕首一寸寸推入心房,而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赴死的决心?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仲卿的呼吸开始急促,而一下刻却赫然察觉,原本犹如破败风箱的肺部忽然就畅通多了,仿佛一下子有了活力。
而让他更惊讶是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衣物,以及周遭房屋乃至白素衣这个人,都开始涣散出颗颗光点,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分崩离析。
莫仲卿见状已本能地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禁勃然变色,可仍是不死心地道:“你,你这又是做什么?”
白素衣凄然一笑,“我不是说过,会陪夫君到死吗?夫君难道到现在还不曾明白?”
莫仲卿明白,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过来,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胡搅蛮缠的气话的!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解释!
此刻,莫仲卿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生生擂了一拳!而那把匕首仿佛也同时刺在自己的心口上!
就在这个时候,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开始真正倒流,先前是肺部重新焕发了活力,而现在莫仲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也根本来不及看着手臂上开始重新焕发光泽的寸寸肌肤,一心只想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
可谁想怀中的白素衣只停留了不到半息,便如一地蒲公英般四散而开,飘飘荡荡遁入虚空,那点点光芒犹如萤火虫般微小,透明,脆弱不堪。
“不!”
莫仲卿的喊声显得短促而惊慌。
他向着光芒胡乱抓取,浑然不觉周遭景物已是尽去,徒留死一般的黑暗伴于左右。
而这般黑幕之中,那稀稀落落的光点似也再敌不过黑暗的吞噬纷纷消弭于无形。
他越看越是心急,终究在最后一粒光芒消失之际,将它小心翼翼地合入了掌间。
莫仲卿缓了缓心神,长舒一口气,此刻他全副心神都在合握的双掌之中,完全不觉自己已回到年轻时的模样。
他将双手小心翼翼打开,见那枚微弱的黄点兀自在双掌见悠悠荡荡,随即、却见那黄点逐渐变大,变白,刹那间盖过黑幕,莫仲卿便在一片炫目的光晕中昏死过去。
每个人的际遇总是在细微间得以改变,这就好比莫仲卿与师妹一个在苑内,一个在苑外的差距。
当莫仲卿悠悠醒来之际,发现自己已然卧在一处精舍的卧榻之上。
而自己的右首是扶床而睡的小师妹莫婉溪,触及她那带着酒窝酣睡的面容,莫仲卿恍若隔世相闻。
终于回来了么?可明知那是幻境,可为什么到现在依然心如刀割?
莫仲卿轻叹一阵、将心中诸多复杂的感情仔细地收敛,跟着右手微微动了动欲待起身,忽觉手中捏着些东西。
悄然直起上身,两眼望去瞧见手中捏着竟是一副画卷。
画卷被自己捏得很紧,紧到表面已出现了诸多本不该有的褶皱。
莫仲卿心头一动,将它递到眼前,刚欲展开却发现那面上褶皱竟是随着自己手指松劲的同时又奇迹般回复了平滑,一如初态。
这让莫仲卿不禁有些讶然,手指下意识摩挲起那玉白背面来。
未几、这才发现画卷质地既不是用宣纸也并不是羊皮之类的事物,而是摸起来非金非玉却又有一股温软如脂的光滑质感,这让莫仲卿不禁有些纳闷,暗忖道:“难道,这是用人皮做成的画卷?”
莫仲卿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跳。
当下定了定心神,缓缓展开卷轴,当他将半丈来长的卷轴如数打开时,眼神却也死死盯在了画卷之上再也挪不开本分。
这画卷边缘四周皆是云雾缭绕,云雾中似乎隐藏着其他景物却看不真切,而正中心半尺来长的距离却以浓墨重彩清晰地描绘着一副空谷秀景。
莫仲卿自然认得这是百花谷,更认得其中一大一小隐有间距的木屋便是自己曾住过的地方,这里还有自己亲自栽培的百草药园,自己常坐的长椅,常用过的耒耜,看着那无比熟悉的画中景物,先前过往历历在目,恍然一瞬间又梦回当初。
只是、这画中却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现在就捧着这副画卷,而另一个画中女子却不知魂归何处。
“我,这算两世为人么?”
半晌、莫仲卿定了定心神,刚欲收起画卷不再瞧她、却发现不知何时,那莫婉溪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画卷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醒了啊?”紧接着又道:“你可舍得将这画卷打开了?之前明明攥得那么紧。”
莫仲卿心思重重道,“师妹是说,我昏迷时一直握着它?”
莫婉溪打了呵欠,伸了个懒腰,懒懒道:“不错,怎么里面什么都没画啊?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莫仲卿蹙了蹙眉头,看着眼前画中景物,再看了看莫婉溪那一副不似开玩笑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岔开话题也不说破道:“师妹可知这卷轴是哪里来的?或者说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他拿捏着措辞,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段路开始就完完全全进入了这画卷之中。
莫婉溪听他这般问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真如那天魁师父和色离师兄说的那样啊,你可知你昏倒在的大殿便是酒色财气中的色台大殿,殿中梁顶周围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图画,其中以美女居多。而你当时就昏倒在大殿门口,至于这张画卷,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女子竟将三师兄的魂也给勾去了呢,哪想,哪想却是一副空白画卷…”
莫婉溪话语调侃故作轻松,可目光流转间显然再想些不得了的事情,这说道最后双颊羞红,语调已是细弱蚊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