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车也有官车的规矩。
带着一大家子上任的官员,按照人数多寡,品级高低,能分到一节或半节车厢。如果是单身上任,就只有一个小房间。只不过,这是普通朝官才有的待遇。
至于议政重臣,骑马狨座,乘车八驾,上车……也自然有专列了。
上一回显谟阁直学士王安礼南下江宁,他家中人口少,仅仅占用了两节车厢,但照样是十六匹挽马拉着上路,后面还拖了六节空车厢。京城的商人们为此找上门,只这一趟就让王安礼赚了一大笔。
只不过,如果真是议政重臣家的子弟,好歹该有一个包厢吧?王珏疑惑着。
“衙内二字不敢当,小门小户罢了,不值一提。”
对陌生人的谨慎和提防很正常,但这副口吻,就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了。试问哪个小门小户的子弟,会这么说自己家?
王珏心中好奇,“请问贵姓?”
那公子犹豫之后方才吐出一个字:“……韩……”
王珏悚然一惊,甚至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也热切了起来。
韩是当世大姓,朝中望族。
安阳、灵寿、陇西,此三韩于朝中最为知名。做宰相的韩冈不说,韩琦、韩绛的子孙、族人,都有大把的在京师任官,议政重臣之中,安阳、灵寿二韩,可是各占两席。
不管是哪一家的子弟,这条大腿都是明法科出身的王珏双臂抱不过来的粗。
“在下王珏,在审刑院中办差,此番是要去楚州办一件案子。”
“在下蒋英,要去湖州上任。”
“在下文玉,是回乡守制。”
车厢中的官员,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姓名和目的地,兜转了一圈,王珏小心翼翼的问着,“不知韩衙内此番南下,是要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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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宁。先到泗州,然后再转乘车船。”
韩钲无事老都管的咳嗽声,说了自己的目的地。
又没说家世,又没说名字,只提了姓氏,又有什么关系?
韩钲手指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微笑着与那些目光灼灼的官员聊着天。
这御赐之物。韩钲幼时随母入宫,得太后所赐。只要有些眼力,看了之后就该知道这是御用之物。
韩冈早前因为他将要去横渠书院打好了预防针,又拿着隐姓埋名在学习的兄长来激励,韩钲也不觉得炫耀自己的身份是件好事。但自己的身份虽不当去炫耀,可适当地表露一点,也能免去小人的惦记,这也不是坏事。
……………………
车子已经出了,韩衙内带来的四名仆人,也在无人反对的情况下,找了三张空床位安歇下来。
而韩衙内兴致颇高,谈兴极浓,在一众官员刻意的奉承下,滔滔不绝的从赛马聊到蹴鞠,从蹴鞠聊到射猎,从射猎聊到火器,从火器聊到钢铁。
“精铁需坩埚,此非辽国所能有,所以不论是铁路还是火炮,辽人即使再用心,也比不上我泱泱中国!”
每个人都似乎在为韩衙内对军事上的博学而赞叹,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不在他说出来的秘密,而在他对钢的称呼——
精铁!
这可不是钢!该说钢的时候,却说精铁,分明是刻意避开‘冈’这个音。
世人避父讳,有的是临文避讳,有的就是说话都避讳。司马光之父名为司马池,所以他喊表字持国的韩维都是叫韩秉国。
眼前此子,一提到钢铁,就避开提到这个钢字,未免太着痕迹。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据王珏所知,韩冈家中几个儿子,应该有一两个是这个年纪。
王珏眼睛亮了起来。
宰相家的公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上了这辆车,这条大粗腿不抱上,以后还可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吗?
车慢了下来。
王珏转起头,透过小窗望着窗外渐多的灯火,“前面的站要换马了。”
“这趟车只要换二十次马,就能到泗州了。有要方便、吃饭的,可以先下去。”
官车上没有热食。这是防止车上火灾。只有到站停车,才会有热食送上车来。也没有方便的地方,这是为了车上的卫生着想。所以吃喝拉撒,只能等到列车进站换马时匆匆完成。
拉运火车的挽马换得勤,而拉客车的马就可以少换几次。
但这客车的度真要计较起来,其实并不算快,也就跟普通的马车差不多。当然,大赛马场中,那种被顶级赛马拉着满场飞奔的轻便双轮马车,肯定不是普通的马车。
赛车比赛中所用的马车,都是出了名的轻。马主都恨不得用篾条去编出一辆车来,好减轻一些重量,让赛马跑得更快一点。这样的车子,只能勉强站上一个人,剩下的就只剩不能缩减的重要零件了。
一个小时二十里路,也就是一个人小跑着的度。但铁路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用多停留。除了到站换马,其他时候都是奔跑在铁轨上。一天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九十六刻钟不停地奔行,一天四五百里,两天就是一千里了。
换作是快客车——主要是以官车为主——那就更快了。一个小时差不多三十里。所以四十个小时不到,就能抵达泗州。
还没有铁路的时候,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上任、离任、进京、离京,在驿站中连吃带占,花费的成本表现在帐册上时就是一个鲜红色的无底洞。快车虽然消耗马力,但驿传系统节省下来的成本,却让年终审阅账目的三司使、宰相和太后,脸色都能好上许多。
“要是铁路能通扬州就好了,免了还要再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