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也该得到了消息,却能忍着不问,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城府已经很出色了。
想到这里,章惇对付赵煦的心思就越的迫切起来。
一个城府还算不错的少年人,就让他这位久经宦海、饱读诗书、才干卓越的宰相都要提心吊胆,这样合理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即使是宰相门第,也富贵不过的三代。但天家却能一代代的坐在御榻之上,将无穷无尽的富贵传承下去。
与韩冈交流多了,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翻译书籍,章惇就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世界太不合理。
将国家治理好的,是从亿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英杰,而匆匆收获最多的却是才识不过中庸的皇帝。
做臣子的即使能够爬到宰相的位置上,也还要对皇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明明对皇帝有着天大的恩德,却还得担心皇帝哪一天突然不满意了,就将自己赶下台去。
还是韩冈的想法好,不合理的制度,就要改正过来,如今正要有着最好的时机,如果抓稳了,下半辈子,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战战兢兢的生活了。
章惇心中尽是转着悖逆无方的念头,向前走近太后的床榻。
赵煦就在太后床榻旁不远,他与章惇的身高差了近一尺,当章惇走近了,赵煦立刻就感到一阵压迫感。
身边多是身高相近的侍从,几乎没有过五尺五寸的,身材上的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让赵煦很不适应,不由得就退后了一步。虽然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又多走了两步,看起来是自己主动走开,但因羞恼而涨红的脸,早已经泄露了真相。
章惇老于世故,早就看透了,只意味深长的一瞥,又专注到太后的脸色上。
经过了一日一夜,太后现在的脸色,比刚刚病时那种灰败若死的情况,要强了很多,连呼吸都平稳了不少,这让章惇也放心了许多。
“幸得祖宗庇佑,太后终于好转了。”赵煦收拾了心情,在旁动情的说道,“朕闻大相国寺最为灵验,这几日还请相公们去大相国寺为太后祈福。”
章惇缓缓的转过身,盯着赵煦,“陛下或许不知,依故事,非是危在旦夕,宰臣不会去大相国寺祈福。太后的病情还不至于如此,贸然前往,恐怕京中人心不安。”
说话间,章惇的眼神如同钉子一样钉在赵煦的脸上,小皇帝越的不自在起来,偏过头,看着安睡中的太后,“相公勿怪,朕年幼识浅,没有考虑到这么多。”
“陛下孝心至诚,岂可怪罪?”章惇道,“陛下且放宽心,臣闻韩冈所言,太后历来注重养生,近日虽病,但根基未损,不日便可痊愈。”
章惇这话说得就重了,赵煦脸色骤然一变,已经结了痂的旧日伤疤又被血淋淋的挑开。
太后注重养生,根基未损,那谁根基有损?
还不是胎里便元气不足,又早早的近了女色,伤了肾水,以至于动摇根本的赵煦!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赵煦紧紧攥着拳头,开心的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是韩相公所说,那就不用担心了。”
章惇的性子骄傲,根本就瞧不起这个小皇帝,甚至连敷衍的功夫都不想多做。
他深夜入宫,一个人与太后和天子接触,虽然不虞韩冈那边多生疑心,但章惇也清楚,这嫌疑一定要避开。
在所有避嫌疑的方法中,最有效的就是把事情做绝了,在殿上的这番话传出去,自也不用担心自己与韩冈、苏颂的关系为人所间。
探视过太后,章惇转向寝宫中的太医们。
雷简连着两夜值守,安素之同样也在,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七八名最顶尖的太医,组成了一个专门小组,专一为太后诊治。
雷简战战兢兢的来到章惇的身前,偷眼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向他禀报详情。
韩冈昨夜为太后的病症下了定论,是劳累过度所引起。但他们真正开方施针,却不能按照疲劳过度来治,可说话时,却都要尽力的避开对太后病情的判断。
天子对此没有多追问,早间太妃还想穷追猛打一番,却被天子给喝止了。
最初的一份医案说是送到了太医局中,其实还在中书门下压着,而且也早就传遍了京师,不论现在的医案如何改,先入为主的,都会被说成是受到了皇帝指使,要把太后的病情往重里说。
以皇帝在天下士民心目中的形象,他辩解一万句都抵不上韩冈一句。
尚幸天子也清醒的了解这一点,对具体的医治手段根本就不加多问。尽管开具的药方完全与疲劳过度搭不上关系,可竟是没有人多问上一句半句。
昨夜守在这里,今天白天也守在这里,现在还守在这里,说起来是孝顺,可深悉内情的太医们,却个个看得心中冷,君臣相疑竟然一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