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传来妻子闷闷的声音,韩冈点了点头,“就是今天。”
“肯定没事吧。”王旖的声音微微带颤。
昨天晚上,韩冈见了王安石、见了章惇,回来后还见了好几位的议政,只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合了一下眼。
从韩冈越频繁的行动中,就能看得出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剑拔弩张。作为枕边人,王旖哪能不清楚,自家父亲上京的三五日之内,京师肯定就要有大变故了。再看到丈夫昨夜的行动,自然就知道,这变故,可就是定在了今日。
“放心。”韩冈拍了拍妻子单薄的后背,轻轻推开了她。
望着妻子满是忧心的脸庞,韩冈微微笑着,重复道:“放心。”
结缡多年,许多话都不用多说了。
决战就在今日……
不,胜负早已决定,今天,不过是为了去收割胜利果实的。
韩冈深吸了一口气,又咳了两声,随即跨出了房门。
……………………
王旁很早就起来了。
过了纳彩,王旁的女儿与皇帝的婚事就已经成了定局,王旁的国丈身份,也同样成了定局。
朝廷对国丈的封赐,也在定亲之后开始了。
一年前,王旁还不过是江东东路常平仓的粮料官,本官官阶还没到朝官。仅仅时隔一年,他都已是观察使。
所以王旁如今要早起,已经是观察使,朝会自然无法避免,不可能再睡懒觉。
再几年,他还会顺理成章的晋升为节度使,并拿到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再往后,做到节度使兼宰相的使相,甚至有可能会比韩冈更快一点。
若是王旁现在就咽气,一个王爵是少不了他的。
但王旁不想去上朝,也不想做国丈。
梳洗好,换了衣服,他便木然的坐在桌边吃饭,脸上都不见一点表情。
王旁仰慕曾执掌天下的父亲,羡慕为父亲出谋划策的兄长,敬佩凭借一己之力,同样做到宰衡天下的妹婿,更曾经幻想过自己也能做下一番事业,能与父兄一般,同样身居高位。
可如今的这种身居高位,却不是王旁所期待的。
尽管读书不成,习武不能,但并不影响王旁有着士人的自觉。
身为士人,不是依靠自身的才学博取功名,反是依靠妻女而身居高位,朱紫衣冠穿戴在身上,充盈在心中的,除了羞耻,还是羞耻。
更何况,身居高位带来的权势,不存在外戚之中。
近来朝堂多少大事,太后、太妃、皇帝、宰相、议政,全都卷了进来,而身居高位的王旁却完全是外人一般。
朝堂政事,很多只传达到了议政一级,王旁没资格参与,自问也撬不开韩冈的嘴——在过去,王安石还做宰相的时候,军国大事,也从来不会跟他说。
纵然事关至亲,可王旁还是耳聋目瞎。
王安石不会对他说,韩冈不会对他说。
王旁抬头看了眼同样在默默吃饭的父亲,重又低下头去。
就如昨日之事,韩冈前夜登门,到底跟父亲说了些什么,王旁就懵然无知。
他只知道,昨夜韩冈漏夜来访,他的父亲没有把他找过去,韩冈也没有请他去旁听。
但王旁清楚,妹婿与父亲昨夜会谈论的人和事,只会是他的女婿。
韩冈对他唯一保证过的,是不会让人废掉小皇帝。
王旁或多或少知道,只有这样的皇帝在位,才能让天家尽失人心。换上一个,即使是还在襁褓之中,也不免让天下臣民多上许多期待。
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那个皇帝?
即便是在女儿与天子的大婚之期近在眼前的时候,王旁还是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
就算是跟妹婿一样是贫贱出身,只要有才学有能耐……甚至是才学差点、能力一般也没什么,只要身健体壮,性格温和,也比那个痨病鬼强。
自家的宝贝女儿,有个健康体贴的夫婿,王旁就满足了,他根本就不曾想过找一个皇帝做女婿!
甚至家里面的叔伯兄弟,又有哪个想了?
五叔、七叔都在京师,但父亲抵京后,是看见了妹婿先出来迎接了,他们才过来迎接。而在府中一夜聚会之后,便没再登门。
王旁明白,自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对他是立竿见影的好处,如果心气低一点,可算是能终生安享富贵的喜讯。但对自己的五叔、七叔,以及他们的儿子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噩耗。
王旁放下了碗筷,碗中的粳米粥还剩下了半碗,可他再没胃口。
他不解的看着父亲,为了那个不仁不孝的痨病鬼,闹得家里都众叛亲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