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成了旁观者,向太后在放心之余,也开始下一步的流程,“苏平章、章相公、韩相公。你们怎么看?”
到现在为止,宰相们对废立之事还没有表态。太后点了他们的名,原本如同群蜂乱舞的朝堂,登时清静了下来。
但苏颂没有动,章惇没有动,只有韩冈动了。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方案,由韩冈来主导。
韩冈终于站在了殿堂中央,成为太后、群臣关注的焦点。他的表态即将决定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的未来。除了韩冈自己,没人知道这一点。
也许只有让几百年后的人们,才能对今日之事的历史意义,进行准确的评价。
至少现在,朝臣们只关心韩冈他对废君之议,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
“蒲宗孟之言,臣不敢苟同。”
韩冈一口否定了蒲宗孟的提议。只是语气和缓,完全不见忠臣对奸佞的痛恨。
蒲宗孟名列议政,自有权表他的观点,不当以言辞罪之。但韩冈一向主张的这个观点,却不如他现在的态度更让人印象深刻。
大势已定。
很多人的心中立刻就冒出了这四个字。
苏颂、章惇明显是让韩冈这个名声最好的宰臣出来承担主导废立的责任,只有韩冈出面主持,才能让天下士民相信废掉皇帝是正义之举,而不是太后或宰辅想要继续控制朝堂。
甚至王安石都脸色骤变,用否定的说法给出肯定的意见,这是太常见的说辞了。韩冈眼下的态度,在他眼中,看起来就像是要背弃之前许下的诺言。
只是韩冈接下来的话,又让王安石放松下来。
“皇帝无恩德于臣,而先帝有之。皇帝无恩德于天下,而先帝有之。皇帝无功绩于社稷,而先帝有之。”
简简单单的三个排比句,道尽了韩冈对先帝和今上的看法。对天子的不满也溢于言表。
只是这话看起来是在说天子赵煦对天下无功、对朝臣、士民无恩,但其中已经藏了反转的隐义。这让之前便已经得到韩冈通报的王安石,放下了担忧。
蒲宗孟也猛然间连呼吸都暂停了,韩冈的话里面的苗头不对劲。
“皇帝有千般不是,但他是先帝唯一的子嗣!臣受先帝擢于草泽之间,深恩无一日或忘。皇帝诚然不肖,若不是看在先帝的份上,早就废了他这无道之君!”
韩冈声色俱厉,蒲宗孟则是脸色煞白,整个人遥遥欲倒。听到这里他哪里还能不清楚,韩冈并不想废掉皇帝!骂得越凶,就越是没有那个想法。
“但正是因为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儿子,所以臣才会一直容忍种种悖逆之事,直至今日,臣还希望陛下能再给皇帝一个改过的机会,至少,让皇帝可以留下熙宗血脉的子嗣。有句话,之前臣对很多人说过,现在在这殿上再公开说一遍……只要这世间还有熙宗皇帝的血脉,其他人,我韩冈都不认!”
殿中安静了,许多人甚至愣在当场。
韩冈会说什么,听了前面一段已经可以猜得到了,可他的最后一句,还是给了聊聊几个知情者之外的所有人最大的震撼。
韩冈竟然会反对罢废皇帝!而且是如此激烈!
这完全不符合朝臣们对韩冈的认知。
正是因为韩冈对皇帝所犯过错丝毫不留情面,又几次打压太妃,这才让世人认为韩冈是主张废立的那一拨人的总后。台。这件事上,即使章惇也不如韩冈坚定……
当真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之前世人都以为韩冈要废了皇帝,这么想的绝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朝堂。
想不到韩冈引用富弼的‘伊尹之事,臣能为之’,不是威胁要废掉皇帝,而是当真想学伊尹,给皇帝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没有人会怀疑韩冈现在反对废立,之后再悄悄把皇帝害了另立新君,今日这般名正言顺的把皇帝赶下台的机会不利用,却要行鬼祟之事,平白贻人口实,坏了自己名声,纵然这世上还有人能蠢到这般田地,但韩冈绝对不会。
已经有人在想,说不定王安石把孙女嫁给皇帝,还是韩冈在背后牵的线,用以保护天子不受其他权臣的侵害,同时可以早日诞下熙宗皇帝的嫡孙,再保着此子即位。
否则无法解释韩冈当初为什么没有极力反对这桩婚事,同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王安石千里迢迢赶来却一直都安安静静,完全不符合他的脾气——摆明了早已跟韩冈有了联络,上京来更可能是为了给韩冈撑腰,作为新党的缔造者、新学的创始人来支持韩冈。
还有些人在想,蒲宗孟究竟是得到了谁的指派?还是说这是彻头彻尾的误会,起因是韩冈没有告知他的打算?
但更重要的还是太后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