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向太后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陛下可是累了?”侍臣弯下腰,小心的问道。
“心太累。”过了半晌,向太后才又睁开眼,叹息着,把手递出去,在侍臣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这皇帝,跟他亲娘一样,都是不让人省心。”
还有一个人,方才赵煦没问,向太后也没有提。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朱太妃不在。
朱太妃被幽闭在圣瑞宫中,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疯了。根本不能来参加儿子的婚礼。
其实之前就已经可以算是发了疯,撺掇着皇帝自服毒药来陷害太后、宰相,在外界,大多数人的眼中,都已经把她当成了疯子来看待。
众人唯唯诺诺,只有贴身的侍臣陪着叹息道,“都是太后仁德,方才如此辛苦。”
“是吗?”
向太后被搀扶着,慢慢向后殿移动。
“如果是民间的嫡母,庶子之母早被发卖了出去,儿子从小养在身边,怎么会不贴心?不孝顺?即使不孝顺,还有王法在,不孝之子,朝廷会帮着嫡母出气。”
“朝廷?王法?”太后就这么笑了起来,“王法不涉皇帝,朝廷又安敢当真伤及天子。到最后,也只能这般和稀泥。”
这下连侍臣都不敢乱接话了,如今宰相之威犹过帝王,而他们这些阉人,
“幸好他们也只敢和稀泥。这大婚的礼数,就不担心会有何处短少。老身还是要点脸面,不想被人说嫡母苛待庶子。”
侍臣陪着笑,“皇宋过去无天子聘后,这一套礼数,都是相公们督促着办出来的。既然有太后的吩咐在,相公们又哪里会悭吝,最后让太后丢脸?”
大宋只有册封嫔妃为后的旧例,即使早在入宫前,就确定会成为皇后的慈圣光献曹后,也是入宫后近一年,在第二年的九月,方才被册立为皇后。而且她还是续弦,与原配相距甚远。
坐上皇位后,才大婚聘后,在大宋的历史上还是第一回。
向前引述旧例,幼年登基的皇帝,五代只有后周恭帝柴宗训,一年即被夺国。隋唐无幼主,再往前,南北朝时幼主最众,却不足为据。更早的汉时,幼主倒是一个接一个,可那时候,文献早已支离破碎,就是在两汉书中,也缺乏有关婚仪的记录。
一切就只能依靠从史料上挖掘出来的只言片语,以及三礼经典,来现编现造。
故而这一次的大婚,从皇帝亲迎,到祭拜太庙,受群臣贺,一切的礼仪,主要都来自于太常礼院的礼官们。
第一版的婚礼仪式流程,用了礼官们十天时间。这十天里面,太常礼院大门日夜敞开。礼院内,即便夜漏更深时,也依然灯火通明。
而十几名熟读经典,长于仪礼的礼官,熬了多天的夜所拿出来的成果,完全符合经典的要求,吻合史料上记载,并按照时势加以变通,按照礼官们的看法,已是无一字可改。
可是当他们将自己想的心血,送到了政事堂后,立刻就被打了回来。每一位宰辅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位议政都想要体现自己的权力,
宰辅和议政们提出了诸多自相矛盾的意见,与礼院递交的版本一同送回了礼院。
礼官们无法拗过高高在上的宰辅、议政,只能按照他们的想法来修改。费尽心力的去总结,删定,在付出了近半数累倒的代价之后,终于在摒弃了一部分矛盾和不现实的意见之后,得到了天子大婚仪礼的第二版。
然后上报,然后被打回,然后再修改,来回数次,终于得到了通过——主要原因还是时间上来不及再做修改了。
经过宰辅和议政共同认可的版本,最后呈交到太后面前。但太后,虽然对宰辅们充满了信任,本身也没有太多精力来处理这些琐碎杂事,可她还是站在了嫡母的立场上,发表一点意见。
然后便是几个月来,礼官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挑灯夜战,对已经看到想吐的流程进行疯狂的修改。
而最后他们弄出来的大婚仪礼,却是跟外界士民的婚礼没有多少差别,只是按照新人的身份,进行了相应的修改。没有第一版的古风古韵,也没有第二版的精巧细致,完全与经史典籍搭不上关系,能唯一给出的评价,就只是平庸。
不过平庸与否,并非什么重要的事。反正参与讨论和修改的人群,都并非当事之人。所有人都满意于自己的意见得到了伸张,剩下的问题也就无关紧要了。
当然,有机会经手的聪明人,倒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会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巧妙的设法在这里面为自己留个后门,避免去辛苦受累。
就像韩冈现在,除了之后拜贺天子之外,别无他事,让章惇等身兼重要职司的同僚,看得一阵愤恨。
“怎么做?去问章相公啊。”韩冈拿着蒲扇,就打了个哈欠,天气太热,身上的朝服过于厚重,让他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大礼使是章子厚,尽管让他辛苦好了。”
韩冈笑起来甚至有几分小人得意的模样,但黄裳瞥眼屋外,身着武弁服色的老少人等,足足二三十人。
韩冈是次相,在大婚上只用亮个相职。但实际上,京师全城的武力,现在都控制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