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一直想要的是平炉炼钢、转炉炼钢——这是他记得的教科书上有过的——只是当钢和生熟铁的本质被确定为碳含量的差别,炒钢法和灌钢法的本质被阐明之后不久,就有石墨坩埚炼钢法,继而坩埚钢便大量产出。开封铁场一万五千余石的钢产量在铁产量中占比微乎其微,不过已经世界级的量了。
开封不产煤,也没有铁矿,一切都是从外路运来,铁锭、石炭、铁矿石,皆非本地之物。但这些原材料的运输、储存、生产,再加上生产出来的钢铁的再加工,以及更多的相关产业,这一系列的运作过程,则为开封带来的巨量的工作机会和利益,又有谁会轻易割舍?而且还是移去外地?开封人可不敢。
尽管铁路已经勾连大宋北方各路,但大宋各个区域的隔阂依然没有化解,北人视南人奸巧,南人则嫌北人横蛮。关西多奸商,河北多恶汉,京西多愚,京东多鲁,江南文弱,淮南粗笨,蜀人闽人腹中有虫,荆湖两广那化外之地,尽是野人,至于开封人——都是些能说会道的骗子。
地域歧视能堂堂正正出于宰相之口,宣于朝堂之上,各个地方的隔阂那是不用说的。自家的好处不要,却送与外地人去,开封人又怎么会愿意?
当初雾霾刚刚影响京师,京师中曾经流出过一波让铁场搬离京师的言辞,但很快就在蜂拥而起的言论中给砸得不敢冒头了。何况还有过去虚外实中的旧制,大宋的钢铁业和军工业基本上都是被框在了京师,想要迁往外地,这是现成的反对理由。
韩冈从来没有打过瓜分开封铁业的主意,那吃像未免太难看了,韩冈一贯自珍羽毛,岂会作此愚行?何况陕西就有铁场——大宋的其他路州其实也有铁场,只是相对于开封铁场体量不算大,地位上也只是原料的初级供应商。
韩冈对朝廷要做的是放开钢铁业,对开封铁场,则只是要技术而已。一个巨型钢铁集团在技术上的投入和技术进步的可能性,肯定会远远超过被瓜分之后体量只有几分之一的钢铁厂。
坩埚钢的技术,韩冈已经拿到手了,开封铁场在技术上的任何突破,韩冈都能第一时间到手。即使日后专利制度在自然学会中正式施行,凭韩冈的地位,都是有第一优先权参与购买,至于技术的价格,对韩冈、对雍秦商会,都从来不是问题。
等到大议会召开,彻底放开大宋的重工业,开封铁场能继续发展,而陕西和京外各路的铁场也能借助开封铁场的技术资源逐步发展起来。这远比杀掉母鸡直接分肉要强。
所以,就让开封继续雾霾下去好了,也许再过几十一百年,开封城上的雾霾会愈加浓重,但那时候,开封人想要离开这样环境,整个世界都可以任凭选。
前面人声传来,院中不再安静,韩冈远去的思绪也收了回来,是代替他送客出门的两个儿子回来了。
看见韩冈还站在院中,老三韩铉和老四韩钦皆是一愣。
“在说什么?”韩冈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半分钟前还神飞天外。他问着两个儿子,“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话虽是对两个儿子说,眼睛却是看着韩钦。从前院过来,到进门前,这几十步路,韩冈就只听见了这个小子声音。
韩钦飞快的瞥了兄长一眼,可这个书呆子却没半点默契,连个眼神都没撇过来,韩钦恨恨的磨了磨牙,笑道,“孩儿只是在说,这个周元坤还是个白身,都能把话给说周全了,怎么厚生司的那位管勾胆子就那么小,连话都说不利索。”
韩冈扬起了眉毛,满是刻意的惊讶,像是开玩笑的在说,“为什么四哥你觉得见了为父能把话说周全了就是胆大,说不周全,就是胆小?难道为父就有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