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兰的这一句,再次引动了韩铉的反应,甚至韩冈,在丁兆兰敏锐的观察下,也发现他眼角眉头有了极轻微的变化。文煌仕作为明面上的煽动者,他为何去国子监派出所,是个绕不开的问题,而丁兆兰,正想要解释这一点。
“因为被他煽动起来的学生人数变得太多,增加得太快,已经超过文煌仕的预计。如果都堂决定收捕,文煌仕面临的将不会是开除出国子监,禁止科举的处罚,而会更重,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所以他怕了?”韩冈问道。
“的确是怕了,所以才会去了派出所。他是准备自首并告密的。”
“可惜进了狼窝。”韩冈叹道。
“一个外郡来的外人,不可能会知道国子监派出所的根脚。”丁兆兰继续对韩冈韩铉说道,“这桩案子可以分成好几条线。文煌仕一条线,从他被煽动到被灭口一条,行人司一条线,打入敌营煽动人心,枪杀学子,最后杀人灭口成功,接着又被灭口。都堂也是一条线,从决定利用行人司清洗都堂的反对者,设计了一整套行动。几条线交织在一起,就是整桩案件。不过这三条线外,还有一条关键的线。”
“是什么?”韩铉问道,纵然愤怒丁兆兰的无礼,但他还是维持着融进血脉中的礼貌。
“就是让行人司露出马脚的那一位引出的线。”丁兆兰一口说道,他盯着韩冈,故意的更加无礼。
韩冈依然毫不在意,反而问道,“为什么不会是行人司自己太蠢了,所以犯了错?”
丁兆兰立刻摇头,“兆兰没想过怀疑行人司的能力,整件案子以文煌仕进入派出所和都堂枪击案为前后分界。前后两段,行人司的行事方法截然不同。甚至让人感觉是两拨人在做。兆兰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使得这一伙贼人忽然间作风大改,变得慌乱起来。直到查到枪击案所用马车的来源时,才放弃了之前的判断。行人司会露出马脚,完全是因为有人私下里给他们安排的陷阱。蠢,只是因为陷得太深。”
“兆兰在受命查案的时候,得到上面的要求,说要严查到底,同时还得到了学会成员的襄助。这份助力,平白而来,这也是兆兰在这件案子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为何如此?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准备彻查案件,甚至有可能当真将案子查清楚的捕快?后来兆兰想过,可能是那一位太小瞧了一名捕快的查案能力了。”
“所以当兆兰查到了国子监派出所,查到了文煌仕的失踪,查到了文煌仕之死,得到的就不是帮助,而是阻碍了。那句在城南郊外发现的那一具被焚烧的尸体,为何被认定并非是文煌仕?”
丁兆兰严厉的盯着韩冈,“昨天,兆兰去了国子监医院查过文煌仕的病历,里面有拔牙的记录。而人体之中,下颌和牙齿是人身上最难烧化的部位了。因而兆兰去了漏泽园中,找到了刚刚被埋下的骨殖。由此作了对照,却发现那具尸骨有很大可能就是文煌仕本人。”
线索,疑点,问题,答案,把这些内容组合起来,真的能写出一部精彩纷呈的公案小说了。不过成为了当事人,感觉就不好了。
韩冈对文煌仕已死之事加以隐瞒,逼得丁兆兰不得不亲自去刨地挖骨头,终于在今天,他被丁兆兰的质问顶到了墙角。
“兆兰只想知道,相公在这件案子中到底做了什么?”
丁兆兰只想知道,韩冈究竟扮演的了是什么样的角色?在他的推理中,韩冈是幕后黑手中的黑手,一切祸害的根源。丁兆兰只想知道,他的推理到底对还是不对,韩冈是一切的操纵者——这件事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韩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是学会会员吧?”
“铜章会员。”丁兆兰眉头微皱,回复道。
丁兆兰是自然学会的铜章会员,属于学会总务辖下。
自然学会的触角遍及天下各个州郡,会员和预备会员加起来超过六位数,其全部力量运用起来,足以震动天下。
自然学会产生的利益可以让无数人疯狂。各种机器,各种发明,全都是自然学会成员们的成果。地质调查,学会手中掌握着当前最为详尽的矿产地图。随着学会开始推动专利制度。这一块肥肉将会越来越大,韩冈可以在大势上镇压得住伸向学会的手,但学会内部呢?韩冈所不能顾及到地方呢?
故而学会开始在预备会员中,挑选缺乏科研的才能,又没有足够的钱财,却拥有其他方面能力的精英,将之吸收入学会内部。
但为了维护学会推动自然科学进步的基本宗旨,避免日后被鸠占鹊巢,这些没有依靠论文和的成员,只能进入处理杂务的总务处中。
总务是服务于学会,处理内外部庶务的常设机构。在学会的第二次全会上,与会的会员代表一致同意给予其中的重要成员相应的级别。
学会承认他们是会员,并按照级别给予徽章和证件,但并不列入自然学会的会员名录,没有全会上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能担任总务内务之外的其他职务。
不过一枚铜徽章,足以让丁兆兰这种在一个领域中算得上出色的人才也引以为傲。
“既然能拿到铜章,那么对学会内部的情况应该很熟悉了。”韩冈笑说了一句,然后问道,“你觉得我会把学会总务并入开封总警局吗?”
“不。”丁兆兰摇头,“不会。”
一个是个人所有的学会,另一个是朝廷的衙门,怎么可能会合到一处?
“那你觉得章相公对行人司并入总警局是什么态度?”韩冈又问道。
丁兆兰立刻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如果没有前面一句,丁兆兰只会是原原本本的说出他的猜测,但联想到前面的一句,那简直是颠覆了丁兆兰之前所有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