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看着战报,越是觉得今次的任务实在不易。
有过千年之后的记忆,韩冈对攻城拔寨的兴趣不如如今的将领,对歼灭敌人的数量则是很放在心上。横山攻略尽管失败了,可消灭的敌军都是精锐,党项人元气大伤。西夏的恢复力又远远不如大宋,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一战还是赚了。
可把话题说回到今次这场战事上,王韶拿到的斩究竟有多少?在捷报中没说。韩冈估计他也是不好意思说。
如果是在仁宗或是英宗的时候,三十、五十的斩,也算是功劳了,至少一路都监拿出来时不会脸红。可是放到现在,一场场大捷接连不断,每隔几个月,就是几百上千的斩。将朝中上下的胃口都撑大了,眼光也抬高了,斩不过五百都不好意思对外面宣扬。
今次在庆平堡、野人关和临洮城的几次战斗中的斩获,怕是加起来也只有两三百出头。而瞎吴叱好歹是木征的嫡亲兄弟,本部人众的数目绝不会少,两三千的战力还是能拉得出来。如果再添上亲附众部,上万甲兵总是有的。这一对比,就能明显的现,王韶、高遵裕根本就没有伤到瞎吴叱的元气。
顺利攻克了临洮城的确是好事,可留下来的麻烦不小。韩冈宁愿连番大战,以上千伤亡为代价,将瞎吴叱和木征的军队一起扫平。论起野战的能力,韩冈对集合两路精锐的官军有着极大的信心,可要是在河湟的崇山峻岭之间,追逐着四散奔逃的吐蕃人,他的底气就不是那么充足了。
杀人盈野才是正道。
不杀得木征胆寒,如何能慑服他以及藏在西北的董毡。
韩冈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还是早点把粮草给前面运送上去,出战诸军离开庆平堡时,携带的干粮只有七天的份,而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运送第一批粮草的队伍已经整装待,是以马骡等牲畜为主的驮队,运送的人力都是军籍。但接下来运送辎重的人手,却不便再使用军中人力,只能在地方上征调。
王韶、高遵裕亲笔签的调令事先便留给了韩冈,盖了缘边安抚司大印的文字已经印版印刷了出来,马上便要送去通远军的各个村寨。
韩冈不知蔡延庆什么时候能把筑城的民夫送来,广锐军的叛卒如今都在他的指挥之下,但他们的人数只够用来运送粮草,何况这些人都是堪战的精锐,拿去夯土实在浪费了一点,用来诱敌反而用处更大一点。
他再三检查着要分下去的令文,以防有文字错漏,以至本意全非。类似于传单的令文上并没有油墨香,能涂在铅字上的油墨现在还没有出现,只是普通的墨汁。但字迹工整,且大印上的文字也是清晰可辨,不愧是雕版的产物。
韩冈现在还没精力往活字印刷术上去费精神。如今活字印刷是有,但通常都是寺庙中用来印经文和谒语,在美观和质量上,无法跟平常卖的书册相比——而且对于印书坊来说,活字印刷用的木活字很快就会损坏,而一套好的印版却能留给子孙传承,曾经有过两兄弟为了争夺一套老杜诗经印版的继承权,而打起了官司。以现在的技术条件,哪一项印刷手段更为合适,不言而喻。
“把令文都下去,每个保甲都要传到。”韩冈将传单递回给等候命令的胥吏,“前面已经下过文,都该准备好了。传语各保保正,今次之事不许有任何推脱,否则勿怪军法无情!”
尤三石又检查了一遍绑扎的腰带和绑腿,这是他在军中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
在同一间屋中,他的浑家就坐在一边,正为尤三石整理着行装。垂下来的丝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幽幽叹着:“又要上阵了。”
“这是韩机宜的命令。”尤三石强调着。
广锐三千叛军都是靠着韩冈才逃了一条性命,全家老小也都是韩冈给保下来的。犯了千刀万剐的死罪,被招降后居然都不是被流放岭南等死,而仅仅是是变成了屯田的屯丁。照样能吃饱穿暖,全家人还在身边,比起在广锐军的时候还舒坦些。
现在韩冈下文征调各保甲出人服徭役,有些人不知好歹,腹诽不已。但大多数叛军士卒还是很淳朴的,知恩图报的心思都有着。
尤三石是一任保正,是由同一村中的叛军士兵们推举而出。当初广锐叛军归降后,被决定流放通远,所有有衔头的军官全数被放在陇西城边安置。而近二十处叛军的村寨中的保正、甲头,都是自行推举出来,皆深得人心,能肩负起重任。
背起行囊,提起弓刀,在妻儿的眼泪中告别而出。尤三石所在的保甲出动了一百三十多名精壮的汉子,连同渭水之滨的数十家寨堡,总计两千余保丁齐聚渭源堡。
在咸阳城投降的半年之后,广锐军重新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