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又开始下雪了。
燕山山中的道路,已经被积雪填满。而太行山中井陉、军都陉等要道,也有了一尺深的积雪。幸好大辽的战士们不畏严寒和积雪,南京道与中京道、西京道的联络,依然保持着畅通。
耶律乙辛所居的院落中,积雪已经被清除的一干二净。为了防止地面上结冰,甚是还撒上了盐。不过随着又是一场降雪,地面上再一次泛起了白色。
雪片从铅灰色的云层中翩然而落,来来往往的文武官员和吏员在经过院中的时候都加快了脚步。
冬天终于是到了。
隔着一堵墙,屋中却温暖如春,耶律乙辛双手握着茶盏,悠悠然的嗅着袅袅茶香。茶盏中,茶汤匀白,浮沫细细,紧贴着杯壁。
耶律乙辛惊喜道:“竟又咬盏了!”抬眼对面,对拿着茶杓,点汤击拂,一遍念着赞辞的张孝杰笑道,“说道分茶之技,这朝中,当属你张三第一。就是到了南朝,当是也能有一席之地了。”
张孝杰虚虚拱了一手:“尚父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听说南朝贩夫走卒都爱分茶斗茶,下官的手艺也只是寻常。”
“太自谦了也不好。”耶律乙辛抿了一口龙团煮出的茶汤,微微皱了下眉。
说实话,看着张孝杰分茶的确有趣,茶杓一击一拂,朦胧间水脉浮动,汤面上就能幻化出各色朦胧的画面出来,或是疏星朗月,或是花鸟虫蛇,宛如雾幻,配合着张孝杰念得诗句,便是雅致二字的极致。
只是满是龙脑香的茶水,还是喝得不习惯。倒不如从少年时就喝惯的砖茶,研末后与奶和盐掺在一起煮,那个才叫至味。
放下茶盏,耶律乙辛看了看紧闭的窗户:“今年的冬捺钵肯定是没办法去了。”
心思剔透的张孝杰同样放下茶杓,带着闲适的笑容回道:“在析津府中过冬,其实也不错。冬天的景致,往年也见过几次。”
耶律乙辛曲指轻叩薄胎瓷盏,名窑所出,清脆如击金石:“希望能在过年前把所有的事都做个了结。至少春捺钵不能耽搁了,鸭子河的头鱼宴不去一趟,女直那边又该有人心不稳了。”
“有尚父的神机妙算在,肯定能如愿以偿。”
“哪里来的神机妙算,三分在人,七分在天啊!”耶律乙辛微微一笑,又琢磨道,“石柳差不多该到兴灵了吧?”
“计算时日,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张孝杰的笑容讨喜得很,“还是得说尚父是神机妙算,当梁氏兄妹听到耶律都统领军攻入境内、直取兴庆府的时候,他们的脸色想必会很好看。”
耶律乙辛叹了一声:“要是党项那边争气点,我也用不着翻脸不认人,好歹留份人情。”
大辽尚父叹着气,但却掩不住眼中的得意。趁着党项人倾巢而出,举兵南下直取兴庆府,顺道将阴山以南、水草丰美的河间地【河套后套,今五原】收归囊中,这必定是个辉煌的胜利。
自从控制了辽国的权柄之后,耶律乙辛虽然威福自用,但他的地位并不稳固,迫切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在宋人开始攻打名义上的属国西夏之后,更是需要向国中各个虎视眈眈的贵胄们给一个交代。
岁币也好、土地也好,总得让宋人挤一点出来,全了大辽的面子,给一个台阶下。但宋人既然咬紧牙关,死活不给脸面,那当然就得别出蹊径。不能从宋人那里拿到的,就从党项人那里拿好了。
贺兰山东的丰美土地,契丹人垂涎已久,却始终没能得到。有了兴灵那块肥肉,国中的贵胄们各自都能在党项人身上分一杯羹,自然能换来不少的支持。再加上阴山下的那片草原,只要拿出来,将更是人人趋之若鹜——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位于又名黑山的阴山之南,横跨黄河两岸,土地肥美,是最上等的牧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