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黯。
一众宰辅才从城中鱼贯而出,身后的右掖门就迫不及待的被合上了大门。
由于西北边事的缘故,宋辽两国已经处在了战争的边缘,京城中的百万军民已经都了解到了这一点,甚至由于谣言更能深入人心的缘故,年节前的气氛也变得紧张甚至诡异起来。
与辽人交手和与党项人交锋,完全是两回事。虽然平日里,也有许多人高声赞着一众名将的武勋,以及大宋官军的威猛,但事到临头,却还能保持着自信的已经不多了。
两府——确切的说是西府,在万马齐喑的现在,却还拥有着最为强烈的自信。
掌握着最充分的情报,也拥有着足够的战略判断,更对军事有着充分的了解,这让章惇、薛向,以及参赞军事的韩冈,对战局保持着强烈的信心。
——除了一件事,这场边境冲突到底会不会扩大成战争,这是他们都无法给予保证的。尤其是今日午后,来自于银夏路的奏报,让他们更多了一层忧虑。
章惇和韩冈并辔走在御街之上。一路沉默,快要到了州桥,章惇方才开口:“吕吉甫看起来压不住种五。”
“吕吉甫不是说有宣抚司总理西北边事,不日当可安定,请天子、皇后勿须忧虑。”
“他是要保着他的脸面。”章惇顿了一下,声音低低的给了一句评语:“顾头不顾腚。”
从边地来的情报上看,种谔已经在调集银夏路的精兵强将,要跟辽人打上一仗了。要不然也不会奏报说要鄜延路出兵帮忙镇守夏州。
不过更为诡异的是宣抚使吕惠卿那边,他一直都在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完全没有提种谔自把自为的行事。
吕惠卿的私心,京城这里不是看不明白。作为枢密使兼宣抚使都无法掌握住麾下将领,那么他想再进一步往宰相班中走,那可就是笑话了。
“也不知现在溥乐城那边怎么样了。”韩冈仰头望着夜空,阴云密布,看不见一颗星子。
“围城弥月,溥乐城下的辽军差不多快到极限了。”章惇说道:“种谔老于兵事,不会看不到这个时机。”
“这也要溥乐城不破。”
“哦?”章惇饶有兴致的回头,“玉昆你会担心溥乐城?”
韩冈沉默了一下,而后摇头,“……不担心。”
吕惠卿并不蠢,他能争权夺利,就代表形势并不糟糕、
与溥乐城前线有着十天的军情延误,与京兆府之间也有五天的间隔。现在说不定就要出结果了。但朝廷所收到的最近一个消息,除了种谔的奏报,就是吕惠卿打算去延州坐镇。
去庆州远比去延州要更易于指挥,可吕惠卿偏偏选择了延州。
这不是指挥,而是压制。吕惠卿没脸说出来,但他不得不去弥补。
因为延州离夏州更近,因为鄜延路是种家的根本所在。
就是因为有了这份奏章,所以韩冈和章惇才会确定种谔肯定是将宣抚司丢在一边自行其事了。可换个角度,吕惠卿也是有自信最后能压住种谔,才没有上书指责——权衡利弊后,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手段。
既然他都如此表态,两府也就只能暂时观望,而不会去插手宣抚司中事。
……………………
离灵州川边的大道大约两里的一处荒坡之后,种建中和他的麾下一众骑兵正耐心的等待着目标的到来。
地平线上的火光映红了半幅天空,耀德城中的熊熊烈焰卷起的滚滚热浪,远隔十里似乎还能感受得到。
呼吸中还有浓浓的血腥气,这是他们攻下耀德城的证明。虽然杀人放火的行为只过去了半日,很多人还沉醉在半日前的兴奋中,不过更多的人都已经半闭着眼,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以便能更快的恢复精力。
脚下的大地微微的颤动了起来,沙砾在地面上跳起了舞。
原本半眯的眼睛一下瞪圆,懒懒散散如同睡猫的种建中也豹子一般恢复了精神。
倚着战马,抱着弓刀在假寐的骑兵们也一个个跳了起来,他们守候的目标看来已经出现了。
之前就有了动静,但直到现在才让所有人都感受得到。
“人好多!”
一名精瘦干练的军官俯下身子,刚将耳朵贴上地面,就立刻叫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第二句话就是:“来的好快!”
“有多少人马?!”种建中紧张的问道。
“乱得很,听不太清楚,但至少在五千人以上!”那名军官抬起头,“十里开外,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