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带着笑意说着。
一开始他的确为了方便起见没有给细菌和病菌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而是直接成为病菌。虽然之后他还是逐渐修改之前的说法,不过没有流传开,仅仅是苏颂、沈括等寥寥数人知道。
在公开的信息中,微生物依然是病毒。尽管这其中是有些问题,只是由此也让饮用开水的习惯逐渐在民间普及,故而韩冈也就听之任之。
但现在,终于有人站出来,说韩冈弄错了。不管细节上的对错,能现韩冈之前的错误,并推翻他此前的结论,这便是里程碑,是韩冈期待多年的收获。
气学决不能像其他学派,树立起一个圣人之像,然后不敢对圣人的言论越雷池一步。这是披着儒学外衣的科学,是一门不断推翻权威的学问,必须要踩在先人肩上向上走。
质疑,才是气学的根本。
章惇眼中的韩冈,语气中有着一份很明显的得意。就像看到了自家的子侄有了出息,自得的对外人说上一句终于成器了。
章惇暗暗感叹,这就是器量。一人能否成大器,还是要看他的气度。
韩冈的性格素来强硬,将横渠传承看得比天还重,为了气学与王安石斗了不是一次两次,最近更是把蔡京吊起来当靶子,让世人看到胆敢攻劾气学的下场。可是现在直接有人登门说韩冈错了,韩冈却高兴得很。如果一切争端止于学术,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争执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章惇很清楚,几家学派的交锋绝不可能局限于学术,早就跟政治脱不开干系了。
苏轼放下酒杯。
韩冈认错,这可是难得一见。不是诗词歌赋,而是在他最擅长的领域承认失败,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一件事。这会是气学从内部崩溃的第一块砖吗?会不会由此事开始,让人觉得韩冈的观点尽是谬论。就像他用腐草化萤和螟蛉有子二事,直接打翻了诗、礼两部的历代传注一样。
只是从韩冈的态度上看不出来,能够很自然的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就证明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会是在设陷阱吧?骗得人跳进去后,就拔出刀来。
苏轼不擅长考虑这些勾心斗角的问题,想了想就觉得烦了,直接就问道:“也就是说,那水中的八万四千虫就不是病毒,而是细菌喽?”
韩冈微微皱眉:“一钵水中到底有多少细菌,得看水质才行,要是蒸馏出的熟水,可没那么多。若是从河塘底舀出来的池水,千万倍亦不止。”
“八万四千,言其数多耳。宣徽不必如此执着于数字。”
韩冈当然知道在典籍中,八万四千、三千之类的数字,并不是具体的数目,而仅仅是表明很多而已,但他不喜欢对数字如此粗略的态度。他一直想纠正的恶习中,这是很关键的一条。
“精研医术就需要精确。什么样的水能用来冲洗伤口,多少比例的酒精能够拿来消毒,都要计算事前事后的细菌数量。错一个数字,就是多少条性命。人命关天,岂能不执著?”
“世尊之言,非关医术,只是让人敬畏,明白自己的罪孽……水中细菌无数,九成九无害于人。也难怪佛祖戒令喝水前要持咒一番。”
“就算九成九无害于人,但还有一分是病菌,该烧水还是得烧水。尤其是灾异之后,难民聚集,要防止疫病传播,干净的饮食是最重要的一条。”
如今儒门诸派,气学、道学皆排斥佛家,新学也坚持着儒门正统,唯有蜀学,却有将佛道两家与儒门熔聚一炉的打算。这当然为韩冈所不能忍。
“烧水便是杀生,杀生救己,少不了要持咒一番。”苏轼扬着双眉,“苏轼听闻宣徽平素指斥浮屠乱道,所言皆非,不知如何看待水中八万四千虫这一段?”
韩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最是不喜欢在这种说法。平白无故的占自己的便宜,让他很是不爽。
苏轼这算是挑衅了。但也是事实。自从韩冈推出了病毒论之后,这段时间以来,可是有越来越多的人跑去供奉佛祖。
这便是韩冈素来反感佛老,佛法却能够借其名而行的原因。为什么韩冈成为了药师王菩萨座下弟子?就是因为佛法中的一钵水中有八万四千虫,人身上有八万四千虫,这些本是空泛的论点,却因韩冈得到了事实的验证。
现如今的佛门传法,许多时候都会拉上韩冈的名字。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宣讲气学的成果,让浮屠教众窃走占据,这就让韩冈心头压了不少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