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不打算凑热闹,离开榜单十几步,他就立定了脚。和其他考生一样,眯起眼睛,引颈而望,从密密麻麻的一张名单中,寻找着自己的姓名。
从右侧最上的张驯开始,一个个姓名从眼前掠过。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但始终没有看见最为熟悉的那两个字。
视线在榜上飞快横扫,一个姓名跃入眼底,又立刻掠过去后,但随即就停住了。再返回过去,那个熟悉的姓名就出现在眼前。
宗泽脑中微微一晕,身子也轻轻晃了一下。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呼吸声也变得大了一点。
第九十四。宗泽,两浙,国子监。
名次、姓名、籍贯,以及得到贡生资格的解试。
宗泽排在第九十四位,不算很高,但也不低了。在四百五十五人中,名列前百,在宗泽自己来说,也不会再奢求什么。
而且省试中的名次高下做不得数,即便是名列榜末,也跟位列省元的张驯没有太大的差别。省试定去留,殿试才定高下。真正的名次,要在殿试上才会排定下来。
十年寒窗,宗泽在读书时付出的心血不比任何人要少。要说他对进士资格不放在心上,那纯粹是骗人。
在乡里,回乡的新科进士总是得到最热烈的追捧,而出身小商贩的祖父,也总是拿着本乡历年高中的前辈,勉励宗泽认真求学。
耳濡目染下,尽管宗泽有着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但进士资格,依然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只有有了进士的资格,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君不见,如今继张载之后,执掌气学大纛的韩冈,也是在有了朝官资格之后,还要去考一个进士出来。
数年前,横渠四句教刚刚开始传出关西,宗泽的书房中便开始挂起亲笔书写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对气学的好奇与探究之心也是从那时开始。
毕生宏愿终于实现了第一步,激荡的心情反映在脸上,依然只是淡然的一笑。
纵然心中欣喜欲狂,想要将着喜讯与家中的老父、老母分享,但宗泽也做不到像身边不远处,一位同样高中的贡生般大笑大叫。
不过这样也好,那位正大叫大笑的贡生,已经被两拨人一左一右的扯住了胳膊。两拨人的为者,一边瞪着竞争者,一边三千五千的开始报数。
而宗泽身边却没有任何人。如秃鹫一般,守在榜下的贵人和仆人们,在仔细审视过宗泽看榜之后的反应,便都不感兴趣的挪了开去——他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
这对宗泽是个再好不过的反应。正要不惊动任何人的转身离开,就听见榜下传来一声大叫,“汝霖,恭喜了!”
抬眼看过去,竟是张驯在大声喊。
顺着省元看过来的方向,宗泽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宗泽年少,二十出头的模样在大多数人眼中,显得年轻了一点。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那是熙宁六年前还没有改动考试科目时的事了。熙宁六年后,明经科被取消,进士科改考经义,进士的平均年龄也有了些许降低。但再是降低,也没有降到随随便便就能看见二十出头的少进士。
不过真正有才学的士人,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就高中进士的。稍有见识便知道,这般年纪的进士,往往就意味着三十年后的一位金紫重臣,甚至有望身登两府。
本来宗泽一派温润醇和,气定神闲,没有其他列名榜上的其他贡生一般心浮气躁。看起来也不想是高中的样子,倒像是来看热闹的——在这榜下,颇有些无关的士人想要过来见识一下,以此来勉励自己。
但高中省元的张驯这么一声喊,宗泽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再见他又是年轻,投来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炽热。
周围人的眼睛已经开始冒起了绿光,宗泽心中大叫不妙,拍着那位已经开始被人抓着手挣来抢去的仁兄的肩膀,大声喊了一句:“汝霖兄,恭喜了!”
大部分人的视线,转向了那位走了运的贡生,而宗泽趁机就往外走去。
张驯脸色冷淡了下来,盯着宗泽的背影,看着他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