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久了?”韩冈重复了一句,然后点点头,“吕吉甫若是要在河北边境上做点事,时间的确足够了。”
王安石静静的看着韩冈。韩冈的话中讽刺意味太重,与以往总是胸有成竹时的态度差了太多。
“挑起边衅,只为了让吕惠卿重回两府。岳父,这手笔未免太大了一点。”
“不会打起来的。”事到如今,王安石也不用瞒着谁,“官军打不了,辽人也打不了,吕吉甫也没考虑过要大打一场。”
“对,吕吉甫只是想要做个样子而已。”韩冈依然是尖酸刻薄的口吻。
“玉昆,你失态了。”王安石叹道。太少见韩冈这般冷嘲热讽,他的作风一贯是单刀直入的。
“当然会失态。”韩冈笑了起来,“这件事上,是岳父你错了。岳父你这一回私心之重,小婿始料未及。在过去,即使是新法中不合人意之处,韩冈也都是认为平章的初衷是好的,但这一次,完完全全看不到有任何公心。”
王安石不为所动:“此事无害于国。”
无害于国?
韩冈冷笑。
如果一切如王安石、吕惠卿所愿,烽烟不起,当然对国家无害。可边境上的冲突依然少不了,军民伤亡如何能避免?
但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眼中,那些牺牲,只是单纯的数字而已,不过是要付出的成本——在王安石看来,正是于国无害。
韩冈也不会为此而指责王安石什么。
“可在小婿看来,恣意妄为的边臣,却是对皇宋的未来不利。”韩冈冷冰冰的说着,“幸好,还有挽回的余地。”
“想靠那刘舜卿吗?”王安石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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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能站在寨门上方,望着黑暗的北方,身后一名小校低头恭声,
“都监,知州请都监去州中,有要事商议。”
刘绍能缓缓回过头来,打量着这名从州城匆匆赶来的小校。
“诺。”他应声。
用微笑迎上小校惊讶的目光。
知州刘舜卿要将自己召去州城,究竟所为何事,刘绍能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到。
一旦进了城,没几天功夫别想脱身。
但有些事,刘绍能已经安排下去了,刘舜卿的动作实在是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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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舜卿会怎么做,小婿并不清楚。”韩冈摇头,“以他的性格,只会去做他该做的,包括禁止属僚挑起边衅。或许迟了,或许早了。”
王安石漠然以对,扭头看着夜色笼罩下的皇城。
“当然了,岳父和吕吉甫也不一定需要挑起边衅,只要辽人那边有些异动就够了。”
“何为异动?”王安石头也不回的问着。
“十万大军叩关可以算,千余骑兵行于界上,同样也可以算。八千皮室在彼处,为边事出来一两千撑腰,此事年年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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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能还没到吗?!”
刘舜卿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步伐快而重,偌大的院子,七八步走到墙边,转过身,再七八步走到另一堵墙下。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圈。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太晚了,他实在没想到刘绍能和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物会这么心急。
“应该快了。”一名部将低声回道。
“快了是多久?!”刘舜卿停住脚,扬眉瞪眼的暴喝道。
部将连忙说着,“末将已经派人去探,马上就会有回报!”
重重的哼了一声,刘舜卿再度踱起步子。
早在两个月前,便有一部辽军进驻涿州各县,与雄州隔着一条白沟对峙。
经过细作确认,来到白沟对面的涿州的皮室军有八千之多。而细作的回报中还说,他们打听到其中有一支是从高丽撤回来的精锐,皆是人马贯甲的具装甲骑。
本来大部分雄州的军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到耶律乙辛称帝的消息传来,边境上加强守卫,一切便真相大白。
流言随即甚嚣尘上,如今有有谣传说整个南京道上,总共增加了十万大军,耶律乙辛打算篡位称帝之后,从大宋这边抢上一把作为庆贺。
只是也有消息说,其实南京道没有更多的兵力。耶律乙辛为了顺利称帝,已经将南京道上的驻军调去了上京临潢府去了。这八千皮室军,只是虚张声势,
南京道是辽国的财赋汇聚之地,也不像其他四京道上,被各大部族占去了大片的土地,几乎是完完全全属于大辽朝廷、大辽天子。
一直以来,辽国皇帝都通过朝廷派出的文武官员,牢牢的控制了此地。然后通过此地得来的财赋,来控制广及万里的疆域。失去了南京道,辽国三五年间就会分崩离析。
当年耶律乙辛主控朝政,也是设法先掌握了南京道,由此奠定了弑君篡位的基础。等到弑君之后,清剿东京道的反对者,耶律乙辛也没少从南京道调兵。
相反的谣言,却都有各自的道理。
但听出巡的马军回来说,遇上的对面巡卒,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了。
过去的几十年间,雄州边郡巡逻国界,与辽人的逻卒遇上时,还能打个招呼,说两句笑话,甚至相互交换点特产。据说还有交情好的,能坐在一起喝点小酒,一起骂骂各自的上司的。
雄州此处塘泊众多,原本是黄河及其支流破堤之后留下的河塘,在真宗时便加以修筑,使之成为阻拦辽军南下的一道天险。从真宗开始,直到如今,这样堤防整修工程始终没有停止过。可是在一切都冻结的冬天,越过这一条塘泊防线,就太容易了。
一旦刘绍能挑起边衅,辽人的大军随时可能会杀过来。
正常的交锋,刘舜卿绝无二话,拿了朝廷的俸禄,就该好好做事。但为了某个大人物的野心,去与辽军对垒,未免太冤枉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