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宁长久点点头,没有去管突袭的杀手,他一边为陆嫁嫁炼体,一边施展道门隐息术向后门掠去。
他们虽是用聚音成线的手段,但话语发出时的波动还是让女子察觉到了,她身影滑掠过地砖,快得像是游鱼一窜而过的影子,一剑刺入黑暗,她感觉到自己刺中了什么,长剑一挑,是一片带血的衣衫。
受伤者是宁长久,他一声不吭,面色冷峻极了,带着陆嫁嫁向着后门飞掠。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杀手的速度,第二剑转瞬即至,若非峰主殿对于外来者有天然的压制,这恨意滔天的一剑甚至可以将地面流水纹路的砖石尽数斩灭。
而宁长久也是外来者,他的行动在峰主殿中也受到了阻滞,所以那杀手女子咄咄逼人的一剑,他未能完全躲开,后背被斩出了一道极长的血痕。
宁长久身子摇晃,痛意带来的痉挛让他难以做出反应,唯有手指死死地按在陆嫁嫁的后背上,力气大得似是想要深陷其中,与之融为一体。
陆嫁嫁感受到手指的力量,她浑身炙热,神志在清醒和模糊间不停地拉扯着,而宁长久的指力让她意识到他已经受了伤。
陆嫁嫁绝不允许自己在他的保护下坐以待毙,她清叱一声,再次强入那种道境之中,神识清明,意识似超脱了身体的魂魄,却主宰着她所有的一切。
意念稍动,仙剑明澜破鞘,嗡鸣而来。
剑光如电,一闪而过。
这剑鸣很是耳熟,女子一下子便认出了那是天窟峰的镇山之剑——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剑。
嫉恨让她直接伸出了手掌,想要抓住那道闪电,但她动作慢了一些,闪电从指间溜走,落到了陆嫁嫁的手中,而那不安分的剑气却炸伤了手指,留下了焦黑的颜色。
陆嫁嫁正过了身,握剑而立,宁长久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顶在她的背心上,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陆嫁嫁知道宁长久受伤,所以她干脆不动,握剑直面对手。
她们同时睁开了剑目。
女子望着陆嫁嫁那微红的绝丽脸蛋,心中微动,哪怕同为女子,她也觉得沉醉,只是这种沉醉让她想要拔出剑,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疤痕。
她看着那缠绕在她腰间的手,冷笑不止:“好一对狗男女,都这般关头了,竟还缠绵在一起?你身为天窟峰的峰主,若是此事让满峰皆知……呵,瞧你的容貌,外面的弟子们怕不是还以为你是个冰山仙子吧?”
陆嫁嫁沉默不言,盯着眼前的女子,目光落到了她那道伤疤上,陆嫁嫁心中闪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旋即寒声道:“你是冰容?”
“冰容?”女子迟疑了一会,才笑了起来:“我自己都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没想到你居然知道。”
陆嫁嫁过去从没有见过她,她入门之时,冰容便已在寒牢中关押了好几年了。
但她曾经听师父无数次念叨过她。
说她如果不疯,便会是自己最好的师姐。
可她疯了,师父疯的时候有人将他拉回来,但这位师姐疯了,铸成的大错却已不值得别人再拉她一把。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陆嫁嫁心中震惊,她明明亲眼监督着寒牢的修复和禁制的立下,当日隐峰大乱冰容都未能逃出,那之后当然更不可能。
而宁长久则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他明白了过去几天他察觉到的异样。
按理说如今天窟峰凋敝,灵气的抢夺上应该远远逊于其他几峰,但是当日,灵气的风拂面,一如往常,因为太过寻常,所以他潜意识感知到了异常,却也未能琢磨明白这异常的由来。
今日他终于想通,原来是因为天窟峰还藏着高手。
这个高手指的不是眼前名为冰容的女子,而是那个给予冰容力量,帮助他逃出寒牢的人。
宁长久想不通那个人能是谁。
而陆嫁嫁与冰容,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便几乎同时开始出剑。
她们同承一师,一个是二十年前最优秀的女弟子,一个是如今最优秀的,她们的剑法也同出一个路子,一出手便几乎知根知底。
宁长久确信,若是陆嫁嫁全盛,这冰容绝对活不过十招,但此刻,陆嫁嫁炼体不可断,身体的炙热侵蚀着她的精神,而她营造出的道境,同样岌岌可危,支撑不了太久。
冰容身影一晃,下一刻,留在原地的便是一道很快破碎的残影了。
而她手中极薄极轻的剑已经贴近了陆嫁嫁。
冰容起势是天谕剑经上半卷的砂雪式,而陆嫁嫁则用的镜花式,双双蓄势之后,两人如出一辙地使出了大河入渎式,黑暗中,她们的剑光在对撞之后湮灭,地上的砖瓦上,一下子碎开了无数的裂纹,飞速绵延到了极远处。
剑气之中,两把剑也撞在了一起。
她们以剑锋抵着剑锋,冰容手臂的力量压上,钢铁的摩擦声里,冰容的轻剑擦过明澜,一下子抵上了剑锷,她手腕一转,想将剑漏过陆嫁嫁防守的间隙,直接切入她的心口。
陆嫁嫁有所察觉,手腕一振,剑身猛然一动,在那剑切入之前将其振开,而女子握剑的手臂虽被格开,接着身子扭转之际,另一只手直接化掌拍向了陆嫁嫁的额头。
陆嫁嫁此刻如母鸡护崽般护着宁长久,对于冰容的攻势无法直接躲避,她只好伸手迎接。
啪得一声,冰容的手掌打上了她的手腕,巨大的力量里,陆嫁嫁连带着宁长久身形倒滑,而峰主殿中,黑暗一下子被照亮了许多,冰容张开了双臂,自己的中心点,那柄长剑默然悬空。
剑气大方光明。
这是当日皇城之中,陆嫁嫁所斩出的那一剑。
“松手!”陆嫁嫁低喝了一声,但为时已晚。
炼体即将完成,宁长久此刻也不愿意中途放弃,使得今后陆嫁嫁再无修成剑体的可能。
而关键时刻意见相左却是致命的。
此刻,陆嫁嫁的道境几乎失守,炙热感再次涌上身心,无数的情绪在烈火中被放大了,这将极大地搅乱她出剑的速度。
果然,冰容剑势已起,她却还未摆正剑架,而冰容一剑夺怀而来时,她只好转攻为守。
如虹的剑气将她们的脸照得分明。
“你这么弱有什么资格当峰主?”冰容感受到了她摇晃不定的剑心,怒喝着推出了剑。
两人的剑势相撞,激起了漫天剑火,照得峰主殿通明。
两人的剑气随后也撞在了一起,凌乱的剑意犹如无数飞刀,瞬发而出,摧枯拉朽地割破一切。
冲击凝成了巨大的波,直接掀翻了陆嫁嫁,将他们向后撞去,峰主殿的后门破碎,陆嫁嫁与宁长久的身影一起向后跌飞出去,如一块石头般砸入了峰主殿后的寒池中。
冰容立在原地,看着寒池中溅起的水花,冷蔑一笑,轻轻摇头。
“咳……”
两人在巨大的冲击中一下子撞入了寒池之底,宁长久咳嗽了一声,寒冷的池水灌入了他的口鼻,他连忙屏住了呼吸,任由透明的水巨大手掌般托起自己的身体,将他们重新捧回到水面上。
冰容从峰主殿的后门走出。
她抬头看着月色,又回身看了一眼巨大的大殿。
四十多年前大宅子的火焰和二十年前她发疯之际屠村屠城的记忆一并涌上心头,她从最初手无寸铁的人变成了手握刀剑的魔鬼。
她从不觉得自己错了,她从来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她最痛恨的是就是师父,明明当年他也疯过,为什么他就没办法体谅自己呢?
冰容冷笑着掩面,泪水从指间溢了出来,这本该是她早已干涸的东西。
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望月伤怀,究竟错过多么好的杀人良机。
冰容提着剑走到寒池边时,陆嫁嫁已握着剑站了起来。
她的衣裳漂浮在水面上,像是一朵雪白的睡莲。
她的下裙浸透了寒冷的池水,湿冷地贴紧在纤长的大腿上。
她的长发同样湿漉漉地披下,遮掩着她的身躯,此刻她的容颜变得极静,静得幽邃,月光下的身躯似最好的美玉雕琢而成,也似最好的宫廷画师呕心沥血之作,这般欺霜赛雪的美丽里,冰容看得痴了,恨不得将她的肉身劈开,占据这副诱人的皮囊。
但她感应到陆嫁嫁的气息已陡然变了,先前那个在自己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像是此刻才真正出鞘,她所展露出的寒芒让自己都要退避三舍。
冰容却没有畏惧,反而更激起了战意。
能再酣畅淋漓地出一次剑是自己毕生的夙愿,更何况是这样的对手呢?
冰容想起了自己杀死的那个男子,那个男子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死亡源自于当年的心软。
杀他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的妇人之仁,哪怕再让她选一万次,她也会杀死他,她享受那种杀死良善之心的快感,虽然这也成为了她之后失陷于心魔劫中的关键。
她原本以为,那是她此生最满意的一剑。
但如今,她的精气神再次攀升到了顶点,她相信自己可以斩出很强很快,自己都挑不出瑕疵的剑。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出剑。
天上的明月被夺取了颜色。
两人的中央,寒池卷起水龙,淹没了她们。
这果然是冰容最满意的一剑,任何方面都让她无可挑剔,哪怕是如今的陆嫁嫁,在面对她这一剑时,也只做到了平分秋色。
但她还是死了。
她死于侧面刺穿咽喉的一剑。
那是宁长久的剑。
虽然他知道陆嫁嫁下一剑也可以杀死她,但他不会给冰容任何反击或者通风报信的机会。
冰容呆呆地看着前方,眼中的火渐渐熄灭,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寒池里,鲜血晕染开来。
陆嫁嫁垂下了剑,轻声道:“转过身去,我换衣服。”
宁长久没有回应,他在砍出那剑之后,身子直接坠到。
陆嫁嫁轻声惊呼,她这才发现宁长久的后背已然被鲜血浸透,剑痕极深。
她再顾不得什么,直接冲过去扶住了他,将他抱在怀里,她低下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立刻驱散心中的念头,为他疗伤,但他的后背本就血肉模糊,强渡真气只会使得伤口更加撕裂,适得其反。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也未浪费时间去寻其他可以渡气的窍穴,而是直接俯下身子,花瓣般的红唇印了上去。
弟子性命攸关,自己只是为他疗伤。
唇瓣相接,真气如水渡去时,陆嫁嫁是这样想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