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尚是神官之时,她是掌管日晷的神,我无垢之体,是神明之心,堪称圣人。
只是她的圣人之心早已在断界城几百年的折磨里渐渐毁去,人性的阴暗取而代之,后来与宁长久共历生死,她在走过了历史亿万年的街面之后,再次看到了浩瀚的繁星和淡缈的月光,才终于渐渐找回了些那曾经失落的圣人之心。
而在她心里,这个白衣女子则更有着一颗赤诚之心。
这是她所认为美好之物。
司命看着她喝完了这花妖古神的精华,微笑了起来,道:“接下来你不用出剑,安心看我出剑,若有看不明白之处可以问我,我会耐心给你讲。”
陆嫁嫁微怔,道:“前辈是想收我为徒么?”
司命嗯了一声。
陆嫁嫁婉拒道:“我已有师承了。”
“自古而来的大修行者,有数位名师指点的也不算少数,修道之人心思豁达,不必有此芥蒂。”司命平静地说道,心中同时也泛起了一丝好奇,问道:“对了,你师父是谁?”
陆嫁嫁轻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是我夫君。”
司命沉默了一会儿,道:“禽兽!”
这般美好的女子怎么会遇到这种有违人伦道德的师父?
还偏偏被他骗了。
司命对她口中的那位夫君甚至起了些杀心。
陆嫁嫁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道:“前辈若是愿意教,晚辈是愿意学的。”
司命心情好了一些,心想师徒总该有名:“对了,一直忘记问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
陆嫁嫁诚恳道:“我的名字叫陆……”
话音未落。
周围骤然黑暗。
两人同时抬头。
天空上,月亮与满天的星辰同时漆黑。
……
……
宁长久跟着李鹤行走世间,李鹤的剑术绝高,放眼整个人间,恐怕也只不过是仅次于裘自观而已。
这次比剑之后,他的剑术更上一层楼。
李鹤道:“剑术之上,你的天赋比我想象中更高更强,若是你能活下去,将来成就应该不会低于我。”
只是如今的世道,哪有百年时间让一个天才少年去打磨自己呢?
同行一日,宁长久的剑道确实有了很大的提升,他的境界也隐隐要勘破紫庭下一层楼。
只是不知洛书楼中的破境会不会影响到现实。
宁长久与他同行,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敢问前辈,圣人到底是谁?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鹤并未隐瞒,解释道;“圣人是妖族的圣人,人族其实并不太相信这些的,只是大势裹挟,投身战场的人族修士除非选择独善其身,否则势必是要战边的。古神压迫了人族妖族千年,如今灾难来临,自当同仇敌忾。”
宁长久道:“圣人是妖修炼而成的么?”
李鹤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我只知道他很强,足以比肩神国之主。”
比肩神国之主……
这个说法一出来,宁长久的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师尊的影。
按照他从断界城了解的历史来说,师尊应是在七百多年前杀死了无头神,若这场浩劫也是她掀起的,那她的境界何止是比肩国主呢……
宁长久问道:“你也没有见过她?”
李鹤道:“没有,圣人出世来到人间之时,我尚在紫庭境,据说他见过人间的许多大妖,那些大妖都对他心悦诚服,愿意听从他的发号施令。”
宁长久问道:“那他们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李鹤说道:“砸天柱,碎仙廷,破冥顽,得自由。”
宁长久轻轻摇头:“这更像是美好的愿望,虚无缥缈。仅仅凭借这个,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族响应圣人,掀起这场战争呢?”
李鹤道:“因为天地不仁。”
……
“圣人告诉我们,如今的天地是一座大牢,神国之主是牢门的典狱,它们压榨着这个世界,阻绝了所有修行者的飞升之路……”李鹤悠悠叹道:“当初神国之主以法则告知世间,只要修到传说三境,便可以飞升仙廷,而仙廷则是这个世界连通外面广阔宇宙的枢纽,来到其间便相当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可以依靠仙廷作为跳板,去往任何自在的宇……
而修道者修至传说三境时,人间事早已过去千百年,亲人早丧,挚友已故,道心冷漠,唯有更广阔的世界是道心最后追逐的光点,这对于修道者而言本该是美好之事,因为与世长存不过寂寞,饱览璀璨的天地才是真正的期许。
但圣人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骗局。”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话语也不铿锵,瞳孔中流露的,只是淡淡的遗憾与不甘。
“你知道么?其实这个世界上,人是最容易通往那条自在之路的。”李鹤继续道:“百年前我不过紫庭,如今却已五道巅峰,寻常古神已不是我的对手……这是一个很恐怖的速度,裘自观则比我更恐怖,他自稚子时剑退山鬼至今,所过也不过百年。而同样的境界,对于古神和妖族而言,都需要更长的时间。”
“除了权柄以外,人族在修道方面确实得天独厚。”宁长久点头,他还在思考着李鹤先前的话语,道:“只是……为何飞升是骗局?”
李鹤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圣人告诉我们的,他说,有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存在要杀死我们,他呼吁我们反抗,拔剑上天,将神国之主杀死,打破既定的规则,获得一个真正自由的人间。”
说着,李鹤抬起头,望向了天空,道:“听起来很假对吧?我起初也不相信,只是……此刻圣人已入了神国之中,与国主为战。唉,若非如此,我们或许早已被国主杀死了。”
“入神国与国主为战?”宁长久心中震惊:“那不是必死无疑么?”
他原本以为,圣人胆敢如此,是因为以他的境界,在神国之外,哪怕是国主也拿之无可奈何,但主动进入神国……
那是国主的领域,哪怕是国主之间战斗,也绝不可能这般托大吧?
他们所相信的,究竟是圣人,还是疯子?
李鹤道:“这也是我们愿意相信圣人之处,因为他站在了最前面,拖住了最强大的对手。”
宁长久问:“如今是什么年?”
李鹤道:“雷牢年。”
“雷牢?”宁长久知道,这是烛龙和天藏死后,世间最强大的一条龙,它后来顺利地封神建立神国。单从权柄层面,它甚至超越了太初六神。
圣人竟与雷牢国主,在他的神国中血战?
李鹤道:“若圣人所言为真,那这一战,便是人间与天地的胜负之分,若是战败,想来再过五百年,世间也不会再有这般强大的生灵崛起,带领众生违逆天命了……”
李鹤的叹息声在夜色中响起。
“这是第二次猎国之战,也是最后一次猎国之战。”
……
宁长久抬头望月,心中生出了些许苍凉。
无形的天地便这样摆在了面前,横亘在所有世人的头顶。
“天地不仁……”宁长久望向天空。他知道,它可以灭尽万物,而世间的生灵,哪怕所有人都挥起刀剑斩向它,它也流不出一滴血液。
“嗯,此不仁,乃不仁不义之不仁。”李鹤笑了笑,“当初说此言的圣人非此意,世人时常曲解,如今这曲解却像是谶语……成真了。”
“但这是修道者的灾难啊。”宁长久长叹道。
世间大部分,还是普通人。
李鹤笑了起来,他看向宁长久的目光多了许多赞许:“嗯,这也是求道者的自私,修道者以大义为名,带着弱者一同去死……可仙人兴亡何干匹夫呢,修道者不自由,他们耕种于田,桑麻于野,修道者得了自由,他们依旧不变。”
“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啊。”李鹤一生写过无数的诗篇,到头来也只求得了自己的名,却无力为天下苍生做出什么真正的改变。
宁长久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站在云端,哪怕向下俯瞰,看的也只是景,绝非人。
“希望战争早点结束。”
李鹤的话语中说不尽的无奈。
宁长久轻轻点头。
在他的世界里,战争早已结束,结局也早已注定。
洛书楼或许能掌管人的生死,却不可能改变真正的历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鹤带剑而去,道:“人的敌人是古神,我们杀不死真正的神祇,杀一些古神还是绰绰有余,到时候无论胜败,这天下,总能好些的。”
他这样说道。
话音未落。
周围的景色刹那黯淡。
他们抬头望去,月光和星辰已被一同遮蔽。
宁长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发寒。
李鹤同样眯起了眼,不确定这是寻常的异象还是厄运的兆示。
接着,悬挂在天穹的整条银河都开始晃动了。
……
……
洛书楼外,地龙升空。
天藏冲破了裂神峡谷,拔地而起,它的身影一半已经冲破云霄,另一半却依旧卡在底层里,巨大的震动声响起,它的鳞片与岩石不停地摩擦着,要将整个身体都挣脱出来。
“美吗?”一身神袍的洛苍宿身影跃起,缓缓接近这头太初创世时诞生的古神。
龙母娘娘坐在原地,她惊惧地看着这头巨大无比,几欲冲霄而去的地龙,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成为对方的食物,眸光闪动,战栗不安。
洛苍宿和它相比何其渺小。
但洛苍宿在靠近时,那头巨龙竟生出了本能的畏惧,缓缓缩回了身子。
洛苍宿一边欣赏着它的美,一边伸出了手,缓缓推出。
洛书楼外,九柄镇仙之剑也缓缓推出。
如铁箭上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