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看身后的白猫,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笔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原来如此!
那居然是……谛听?!
怎么会?
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帮助自己的无名高人居然是自家养的猫……宁小龄有些怪诞,立刻想起了几天前,她看到笔记上有半个猫的爪印,还拿着笔记去质问并警告过鱼王,让它不要乱动自己的东西,当时鱼王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六分轻蔑三分不屑和一分不耐烦。
宁小龄想着这些,不由地有些羞愧。
鱼王高傲地仰着头。
木灵瞳愤怒道:“你为何要帮这个蠢丫头?你跟在我的身边,我能让你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谛听神君!当年谛听是冥君座下第一的神兽,一如神国之中的神官与天君,此刻机缘你不想把握?”
鱼王心想自己活了上千年了,比你这丫头还老,怎么可能相信你画的饼?
“上千年?”木灵瞳也觉得震惊:“既然如此更应惜命才是,你非凡躯,古灵宗覆灭,祸不及你,你何必自扰?”
鱼王想着年纪这么大还意气用事,确实丢人,便心念言语道,幽月湖渔产丰富,我不允许你毁了它。
“……”木灵瞳沉默片刻,冷冷道:“你过往再怎么强大,如今也不过是只被阉了的废猫,等我杀了她,就送你去见谛听!”
鱼王想了想,躲到了冥君王座的后面。
宁小龄手握神荼,听着木灵瞳的言语,心绪有些烦躁。
大殿的缝隙里,羽蛇似海潮涌来。
宁小龄拧转着刀,她立在王座前,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话语声坚定:“我会赢的。”
木灵瞳蹙眉道:“为何?”
宁小龄道:“白鳞之蛇皆是冥君的背叛者。这是冥殿,我要代冥君诛杀叛徒,冥君当然会倾向于我。”
她想要接过冥君的权杖。
许多年前,师兄刚刚离去的那个夜晚,宁小龄盯着韩小素,脑海中便萌生过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当时太够匪夷所思,她强压了下去。
此刻,幽冥的王座便在自己的身后了。
血刃神荼的表面宛若镜子,镜子中的羽蛇之影皆是白骨。
木灵瞳的伤势亦很难压住,她带领着万千羽蛇扑了上去,要将宁小龄撕咬成美人白骨。
大殿之中,神荼挥舞出了一个又一个血色的圆,那些圆的边缘是赤亮的火线,它们皆以宁小龄为中心,于挥刀之时漾开,一如被黑暗雕空了的太阳,带着孤寂之美。
羽蛇朝她扑来,她反倒冲了进去。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敌军是海啸般密集的大蛇,而衣裙单薄的少女亦只挥动着纤细单薄的刀刃,她已在幽冥,自该视死如归,所以瞳孔中全然没有惧意,反而燃起了,与她神色不相匹配的杀意。
那些羽蛇残魂的影,在神荼血刃之下,宛若可以被随意撕斩的白纸,它们坚硬而粗糙的鳞片被轻而易举地切开,露出了其中的髓腔与血管的影,接着它们的魂魄被神荼吞噬,反而成为了这柄血刃的养分。
瞬杀了数十头羽蛇残魂之后,宁小龄便与神荼融为了一体,她再次回到了当初与曲武缠斗的白蛇神殿,扑面而来的羽蛇宛若咆哮的小鬼,她的刀尖则牵引着自己与敌手,将其拉至身前,锋刃的红光比真实的焰火更加明亮,它如红日绽放,喷洒热浪。
如轮的红日下,一切皆是挡车的螳螂。
寻常的马车已不可挡,更何况是死神行走人间时所乘坐的辇车?
刀锋之上,所有触及的一切尽数崩碎。
宁小龄不停地挥着刀,不知疲倦,不知昼夜,围攻而来的羽蛇根本无法接近她的身体。
血红的刀光凌空似画,羽蛇的残魂不停地黏附刀刃,然后被红光震碎,化作劫灰般的余烬。而她的白裙之下亦是汗水淋漓,紫庭境的灵力再过浩瀚,但汲取比不上释放,终究枯竭的时候,到时候,她很有可能不是被羽蛇杀死,而是精神直接被神荼占据吞噬。
但宁小龄也别无选择,唯有挥刀,她从羁灾之剑的起手式挥到最后一式,然后不停循环这个招式,熟能生巧,等到羽蛇适应之后,她再将剑招“倒背如流”地施展。
过往这样在自己面前挥剑的是师兄。
此刻她也多希望师兄能够看到,然后夸一句小龄真是长大了。
连绵不绝的厮杀里,宁小龄步步后退。
杀声振破冥殿,哪怕是见惯了血腥的鱼王也无声地转过了身体。
它跳上了龙母的膝盖,一口咬住她的肩膀,吸纳尸身中残余的权柄。
接着它跳下了王座,来到了那根神柱之下。
它看着神柱上的文字。
神柱的文字与当初它吞下的幽冥仙卷如出一辙。
它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提升了些境界,但话语还有些生涩,它诵读了起来。
石柱上的话语宛若一首悠长的诗歌。
“我怀着朦胧的星辰,化作贯穿寰宇的星。苍穹下的大地宛若灵海,蕴含着无尽的灵藏,它们将成为母星的生机,自此黑暗将不再孤寂。”
“彼时天空的神明已经降临,它形如苍龙,瞳孔凝望大地,天地间的狂风都是它的长吟。”
“我看了陆行的蛇和飞鸟的翼,并以此作为了神灵的躯壳。这颗星上的灵喜欢仰望天空,他们为星辰命名,将母星称之为‘冥王’。”
“于是我将死亡作为自己的权柄,这是五大元素之外的归宿。”
“在人类初见大海与星辰时,它们总将冥王当做伟大的存在,后来更大的星辰被冠以本源之名,冥王便被驱逐出了星主之列。”
“那些星上的神也陆续而来。”
“这又与我何干?”
“这里不是我的故土,我也终将离去。”
鱼王一边诵念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冥君来到这颗星后,以蛇为躯,以翼为羽的模样,当时的他或许化作了人形,如诗人般穿行过这片陆地,语句悠远绵长地像是风。
但神主后面的字迹却失去了诗人的柔和,凌乱不堪,好似日记。
“它究竟是谁……”
“烛龙死了……那位龙族之王,天空的无上尊者竟先死了……”
“我会死么?还是我已是死亡本身?”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天空已被遮蔽,我会死,飞升者也会死……”
“我窥见了末世。”
“火种呢?火种被哪个神祇夺取了?我不知,天藏亦不知,可这是最后的希望……可笑,当年星神为我们联手诛杀,此刻却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与它。”
“玄泽死了,饕餮死了,岁镇死了,它们没有来此,我已不是它们的归宿……鹓扶,它竟杀死了最强的人类……罪君……这等卑劣的旧神竟要篡取至高的神位?”
“火种究竟落到了谁的手中?”
……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
这是最后的话语,他找到了曾经的诗兴,字迹却潦草至极。
鱼王在千年的岁月里,已然破译出了幽冥仙卷,它可以说是世间唯一懂得冥君字迹人。
它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掠过神柱,话语声越来越惊骇。
这些字的字迹和幽冥仙卷上的记载差距太大。
它可以肯定,写这些字时,冥君已经半疯了。
哪怕如今羽蛇压殿,生死存亡,鱼王依旧忍不住去想神柱上话语的含义。
遮蔽天空的是谁?
冥君临死之前还心心念念的火种又是什么?
鱼王坐在神柱之下沉思之时,王座之外,血芒已经掀起,羽蛇残碎的魂魄四下飞溅,碎片在神殿飘浮的石柱之上黏附着,宛若密密麻麻的黑色钉子。
宁小龄的瞳孔越来越空洞。
羽蛇还未拖垮她,神荼却要抢先将她占据。
她强行凝聚幽暗中的视野,握紧了刀刃向前刺去。
这不是羁灾之剑的剑。
这是天谕剑经的下半卷,是她过去怎么也施展不出的一剑。
这是对单时的刺杀之剑,此刻施展,破绽百出。
鱼王-震惊,发出了厉声的咆哮。
它已来不及等待权柄消化,立刻向着那片黑暗扑了过去。
宁小龄刺中了一条羽蛇。
那是隐没在蛇群中的木灵瞳。
木灵瞳不敢置信她刺中了自己,这一剑来时,她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杀意。
木灵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羽蛇掀起的狂潮也淹没了宁小龄。
大殿之中黑风骤起,宁小龄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被狂风推着,坠入了王座之后幽暗的深渊里。
那是阴曹地府,是九死一生的炼狱。
当初木灵瞳便是在那里侥幸获得了新生。
冥君的诗句还在耳畔低语。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
“师兄……”
宁小龄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