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两个字。
柳珺卓蓦然怒吼,举起了剑令。
剑令亦似一道权柄。
柳珺卓的怒吼声被剑令扩张开来,响彻大地。
修士们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慌后,纷纷拔出了剑。
他们所修的,皆是宁长久为他们写下的心经,这是共同的气运,哪怕平日里再如何不和,再如何互相看不起,但大敌当前,人们之间看似千疮百孔的裂隙自然而然便弥合了,大地上,一道道剑光拔地而起,宛若高楼层厦,它们相互连接,形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钢板。
一道道剑光冲天而去。
许多五道巅峰的修士身前,更是出现了一块块若有若无的石碑。
那是天碑,这八年里,他们听过了数百场不可观五先生的讲课,各辟蹊径,苦心孤诣,皆写出了属于他们的天碑。
他们都在等待最后一刻,一同完成各自的天碑。
而此刻,乌云之海里,身躯被炸烂了半截的泉鳞从海水中腾起身子,她想要爬出,想要化身人形隐匿起来,但她刚从海水中直起残破的身躯,便看到大浪翻腾的无运之海一侧,雪发银裙的身影正临风而立。
“泉鳞,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啊?”
白藏冷冷地盯着她,眼眸如雪。
泉鳞感受到了难言的恐惧,若是平日里,她当然有自信与白藏一战,可此刻她的身躯刚被陨星摧残,力量更被消耗了许多,哪里是白藏的对手?
“如今暗主降临,你当以大局为重!”泉鳞声音尖锐。
白藏却摇了摇头,道:“你方才说过,我是一只冲动暴怒的猫,既然你这般说了,我当然不能让你失望,另外,我也想想,自称不为奴婢,不向任何人俯首称臣的泉鳞神主,骨头到底有没有那般硬。”
泉鳞恐惧地看着她,她知道,白藏是要杀自己了。
她当机立断,身子潜入了海水中,朝着海底疯狂逃窜。
但她哪能逃掉?
白藏已展开了她的神话形态,化作了真正的白虎,扑入了大河之中,利爪如刀,如刮鱼鳞般撕开了泉鳞的鳞甲,将她的身躯死死摁住,一路压至了大海之底。
鲜血染红了海水。
两位神主在海底大战着,海床破裂,海洋亦被搅得繁复。
白藏赢得很快。
重伤的泉鳞渐渐地停止了挣扎,她被尘封的权柄钉死在了碎裂的海床上。
“饶了我,我愿意追随你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为奴为婢,哪怕做你的坐骑……总之……不要杀我……”先前的泉鳞还在虚境大放厥词,此刻却已像一条摇首乞怜的狗。
白藏听着她卑微到骨子里的话语,想起了当初姮娥折磨自己的场景,那时的她被压制了数月,终于熬不住开口,喊着她主人,任由她将象征耻辱的锁链套在自己的脖颈上。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太大的恨意。
“你若早点向宁长久这般求饶,他或许会见色起意将你收为婢女。”白藏淡淡地说着,举起了利爪:“但我不会。”
“不要!不要!不要!”泉鳞撕心裂肺的喊着,她自黄泉而来,但比任何人都要畏惧死亡,“对!宁长久……把我当做婢女献给他吧,他一定会接纳的……这样,这样也算作是你的功劳对不对?”
宁长久的口碑果然世界一致啊……白藏心中感慨。
白藏问:“虚境上时,你有想过此刻么?”
泉鳞哭腔道:“是我说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白藏问:“你愿意投降?”
“愿意!”泉鳞斩钉截铁道。
话音未落,惨叫声响起,鲜血
在花水中散开。
泉鳞妖冶的脸在冰冷的海水中慢慢僵冷,她的脖颈已断,脸上尽是痛苦与震惊的扭曲之色。
我明明都投降了啊……
她像是在这么说。
白藏说:“这就是投降的下场。”
……
“襄儿,看到那些剑光了吗?那是你们八年里打造出的剑光啊,不得不说,那很美也很强大,这般波澜壮阔的景已足够辉煌了。”朱雀话语透着哀伤:“只可惜,再美的花也只是花,哪怕能躲过肃杀的秋霜冬雪,也会被岁月无情摧毁,零落成泥。”
“现在他们越波澜壮阔,被摧毁和湮灭时,也就越悲壮。”
朱雀继续道:“暗日还未升起,唯一的钥匙在我的手上,这一切还有机会改变。现在,我把这个机会给你。”
朱雀拎起赵襄儿的长发,与她靠得很近,她柔和地看着少女,道:“襄儿,只要你现在向我跪地求饶,规规矩矩地喊我三声娘亲,我便替你打开雷牢神国,之后你们成功与否,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赵襄儿盯着她,看着女子端庄的脸,咬牙切齿道:“做梦!”
朱雀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襄儿,你所要付出的,只是一点尊严罢了,想想宁长久是怎么对你的,姮娥又是怎么对你的,还有你的姐妹们,她们是真的将你当做亲姐妹对待的呀。现在,他们要死了,所有人都要死了,唯一能救他们的只有你。”
朱雀柔声道:“这里没有其他人,除我以外,再无人能见到你的屈辱,跪下喊我娘亲,他们就有机会得救,难道……他们对你的爱情与亲情还不值得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么?”
赵襄儿仰起头,看着朱雀,眼眸之底闪过一丝茫然。
“你……究竟想要什么?!”赵襄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要走了,人间的一切都将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听你乖乖喊我一声,因为这样……”朱雀顿了顿,似有些羞赧,她微红着脸,说:“因为这样,你就真正是我们的女儿了呀……”
我们的女儿……
我们?
赵襄儿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与师尊!
她的神魂来自朱雀,而能够复生则仰仗师尊的权柄,某种意义上,她是她们一同创造出的。
赵襄儿看着朱雀,眸中闪着异芒。
朱雀自降临以来,便从未赢过叶婵宫,漫长的岁月里,叶婵宫是她日日夜夜‘牵念’之人,而这种复杂的情感,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变得扭曲而畸形,她对于姮娥那一厢情愿的感情也越来越激烈。
“哎,小襄儿,是不是觉得娘亲很丢人呀?”朱雀淡淡地笑着:“跪下吧,你本就是我的女儿,在你十六岁之前,你不是跪过我许多次了么?也不缺这一次了吧?还是说,你真的把自己所谓的虚无缥缈的尊严,看得比你爱人亲人的生死还要重要呢?”
朱雀拎着她的发,让她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赵襄儿瞳孔收缩。
“你看,她们正在赶来西国,正在来救你的路上。”朱雀说:“但她们都是来送死的,我会当着你的面,将她们一个个杀掉,哎,你也要感谢我,将她们杀光了,宁长久就只能喜欢你一个了,他也不能怪罪你,因为你毕竟是被我挟持着嘛,襄儿,乖女儿,你的心里,是不是也在偷偷这样想呢?”
赵襄儿浑身战栗着,她盯着朱雀,死死地咬着唇,她的唇本就纤薄微翘,嫩如花瓣,此刻更是被她咬得鲜血淋漓。
朱雀的话语宛若魔咒,在耳畔一点点响起。
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卑微的,尊严在大势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她想要松口,但她的身体里,又有一团烈火炙烤着她,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向这恶魔屈服。
朱雀看她犹在坚持,淡淡地笑了笑。
她望着人间,道:“用不了多久,暗主就会开始拔灵,那些剑光也会被一个个摧毁,换而言之,他们也是被你杀死的。”
赵襄儿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她的脑海中,不由地泛起了一个个人间修士痛苦炸开的画面,其中有陌生人,也有她熟悉的人。
朱雀松开了揪着她头发的手。
赵襄儿立在地上,身影摇晃,仿佛随时要屈膝跪下。
朱雀道:“我只是想从那里获得一些愉悦,仅此而已,天下苍生于我无意义,娘亲数到三,你若再不选,娘亲也不会纵容你了。”
“一。”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很快又竖起第二根,“二。”
“三!”
这一声却是赵襄儿发出的。
她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迸发出来的。
她没有跪。
烈阳在她体内燃烧,被压抑的火凤拼尽全力地展翅,她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伞剑,随后催动三千世界之力,以跃迁的姿态跳出了她囚禁她的小世界。
两人的距离倏尔拉远。
“负隅顽抗。”朱雀轻轻说。
她伸出手。
但很快,朱雀的动作也停住了。
嗤!
剑刺透了身躯,鲜血飞溅。
刺透的不是朱雀的身躯,而是赵襄儿自己的。
赵襄儿将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朱雀神色微变:“你要做什么?”
赵襄儿看着她消失的笑容,反倒笑了起来:“朱雀,我险些被你骗了呀……”
朱雀沉默不语。
赵襄儿娇小的身影显得单薄,苍白的面容上却露出了花儿似的笑:“什么对于姮娥的病态依恋,什么取悦,什么母女之情……归根究底,都是伪装你最终目的的谎言,你不过是想要我身心全部的屈服,然后趁机篡夺我的三千世界之力罢了!你渴望了几千年,从未得逞,刚刚,或许是你最接近这份力量的时候了吧,可惜……咳咳……”
朱雀确实没有了笑意。
因为她能感受到,赵襄儿的剑只要微微一动,就能把她自己杀死,到时候,赵襄儿的残魂又会被火凤包裹,好不容易激发出的三千世界之力亦会关闭,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她必须在暗主真正降临之前,得到那份力量。
“没有那份力量,你也会死,你永远走不出去,你说,你早已做好了理想幻灭的觉悟,但其实……你比谁都偏执,对吧?朱雀娘娘?”
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裳,心脏在剑锋上跳动,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赵襄儿浑身都在颤抖,唯有时刻准备自尽的握剑之手一丝不颤。
朱雀看着她,平静地说:“你如果自尽了,我虽会死,但宁长久也会死,你忍心么?”
“我不信任你,又怎能将命运交到你手里?很多年前,我便与宁长久一同签下了逆命之约,约定里有四个字……”赵襄儿的身躯因为疼痛而不停地痉挛,她惨白的面颊却露出了艰难的笑意:“宁死不降!”
当初这是他们开玩笑的话语,意思是哪怕宁长久死了她也不投降,此刻却又有一语成谶的意味了。
赵襄儿浑身皆是血,她放弃了任何灵力的修复,宛若快马加鞭地奔向死亡。
“住手!”朱雀率先撑不住了。
她无法看着千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住手,我们可以谈!”朱雀厉声道。
赵襄儿淡淡道:“不必谈,我们现在面前只有一条路,我给你三息时间思考答不答应。”
“什么路?”朱雀问。
赵襄儿说:“我们……交换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