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大丫鬟连叫两声,徐胜才勉强回过神,察觉到两个姑娘眼神的不对,他连忙咳嗽两声,以图掩饰尴尬。
“你看你都吃完了吗?若是完了的话,我们就将这些餐具撤下了,还有别的事呢?”大丫鬟的语气中微微有了些催促。要知道,在规矩为大的许门,对客卿不尊重是要受罚的,然而大丫鬟对徐胜着实没有好感,恨不能早点离开。
“哦,吃完了,你们赶紧收了吧,有事就快些去做,别在这里耽搁了。”
“那先生我们就告辞了。”
“告辞”
两个丫鬟手脚相当麻利,几个眨眼间桌上就恢复了原样,双双施了个礼,带上门飞也似地跑了。
空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徐胜一人,伴着他的只有几大架子古书。不得不说,有些孤寂。
他胡乱地翻看着书典,实在静不下心,一想到功名不可攀,看书又有什么用?
徐胜扔下了书,推开门,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又是星夜。
“只是”他自语:“上苍如何与我何干?”
漫无目的,毫无知觉,星夜之下,许宅之中,二十二岁的徐胜头一次觉得这般宁静,同时又是这般......丧气。他呆呆的站立着,如同一座雕像。
......
许久,又好像并非很久。片刻孤寂仿若永恒寂静。徐胜眨了眨眼,而后长出一口气,心头的抑郁一扫而空,眼中又升腾起许久未见的光芒。
刚才,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一种玄妙的境界。
好似轮回,又好似凌驾于虚空之上,观瞻人生百态。在“短暂而又悠长”的时间里,他已经度过了百代人生、百样人生。
“没有人是圆满的,从来都没有。”徐胜沉声说道,既像对着自己,又像对着天地。
是的,自古如此。无论是你是谁,无论你怎样的强大,怎样的惊才艳艳、心智无双、姿容卓越,都会有缺陷,会有不可更改的悔恨,无法追回的过往。
有缺陷才真实,有悔恨才深挚。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永世高歌,连神话传说中的古之大能也要经历九死一生,万般磨难,彻骨之痛才能登临高位,俯视人间。
徐胜第一回觉得自己矫情了。也许自己确实受了些波折,但是又怎样呢?谁没有经历过苦难?世间苦海,何人不在?
功名断了,又有何妨?世间大道焉只有功名一条?试看许家,从无仕宦之人,仍旧屹立南郡数百年而不倒;本朝武帝,大字不识,仍旧开拓万里疆土;前朝袁天师,五十四岁出山,门人遍布九州,学说至今盛行。
徐胜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才二十二岁,一无病疾,二能温饱,如何能失志如此?如何能惶惶困惑,不可终日?
生于娘胎,不可选择;死葬黄土,那是注定了的归宿。生死之间的过程,才是可以把握的无限可能。
一个人之所以能煊赫千古、流芳百世是因为这个过程;之所以遗臭万年、万世唾骂也是因为这个过程。
所以......徐胜有了决断。不论其他,不究过往,忘却身后事,只牢牢地把握住过程,走好生与死之间的旅途。
他又抬头望了望星空,兀自笑了。只要他存在一天,只要他仰起头看着星空,只要他对着星空冥想,那么谁也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星空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幽不见底;也许生命在星空面前不值一提、微若蝼蚁,但谁也不能抹除掉两者的联系。
人长于星空的地方在于:人会仰望星空,也知道自己在仰望,而星空对此一无所知。
一点相思一点愁,
一丝欢喜一丝忧。
我与清风相邀饮,
不和明月做佳友。
徐胜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十四岁时写的第一首诗,他一直都认为那是他最好的一首。
此际,有风无明月,意兴无美酒,但真正醉人的从来都不只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