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司马钰分明在默写一篇大儒的诗作,她的字秀气而工整,端庄而有力,一看便知道,恭王先前确实很用心在培养这个女儿。
司马钰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有些惊喜地道:“夫人怎么过来了?我闲来无事就练练字,夫人说以后书院建起来后,希望我能帮忙教导里面的学生,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我不想让夫人失望。”
沈卿想建立的女子学院是面向所有百姓和全年龄段招生的,因为学生都是女子,一开始大众定然不会愿意让男夫子去教导这些女子。
沈卿不想做得太激进惹来太多非议,因此打算一开始先统一用女夫子,后面再慢慢引入男夫子,一步一步让世人去接受。
但大齐别说正儿八经的女夫子了,便是会读书写字的女子也很少,司马钰虽然年纪小,但她能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经过训练的话,教导一些还没启蒙的娃娃绰绰有余。
沈卿不过是昨天跟她提了一嘴,她就放在了心上,并已是开始练习,沈卿不禁扬了扬唇角,道:“郡主做事向来认真,我又怎么会失望?”
说着,她示意司马钰坐下来,她坐在了她旁边,酝酿了一会儿,让身边服侍的侍婢都退下了,才道:“我今儿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郡主商量。”
司马钰看沈卿的神态就知道她要与她说的事情不一般,不禁直了直腰杆,仿佛认真听讲的学生一般,有些紧张地道:“夫人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夫人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与她说呢?
莫非是……夫人不愿意继续收留她了,要让她离开他们家?
司马钰的双手不禁微微握起。
沈卿看着她这乖巧中带着几分惶恐的神情,忍不住无奈地笑笑,放轻声音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强迫你,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主动权永远在你自己身上。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问郡主一个问题,你觉得,皇族意味着什么?”
司马钰微愣,虽然不知道沈卿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问题,还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道:“夫人,我十分惭愧,虽然我生来便是皇族中人,但我先前,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司马钰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道:“也许有些事太过理所当然的时候,人就会很容易忽视它。
在我父亲去世之前,我一直理所当然地放着我的郡主,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百姓的尊重和供奉,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尊重和供奉背后是什么,是否承载了百姓的期盼和渴望。
说来讽刺,我父亲明明时常与我说,我们生来富贵,那是因为我们命好,并不代表这一切就是理所当然的,我却直至父亲不在了,才真正参透了这句话。
从京城来锡州的一路上,我见到了无数难民,他们被迫背井离乡,连自己的温饱和安全都顾不上,只能茫然无助地往前走着。
有一回我和一群难民睡在一起,有对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他们最小的孩子得了风寒,明明不算是多严重的病,但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大夫没有药材,甚至连粮食都不够,便是再小的病都是负担。
我听到那对夫妇说,要偷偷把那个孩子丢了,他们带着他无法继续上路,我……我在一旁听到了,忍不住说,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放弃?随即那对夫妇就疯了一般看着我,朝我吼,说我什么都不懂,说若不是朝廷和皇室无能,他们何至于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放弃,说……这一切都是无法保护他们的朝廷的错……
说到激动的时候,他们甚至冲上来,要对我拳打脚踢,若不是我身边一直有父亲留下来的人护着我,我可能就要被打死了。”
似乎是想到了那段可怕的经历,小姑娘眼圈不由得红了。
沈卿眉头微蹙,却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但我不怪他们,我知道确实是我错了,做出这个决定,最痛苦的明明是他们,我一个外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算了,又有何资格去指责他们?
何况我这个外人,正是害他们沦落至此的皇族中人啊。
百姓供奉我们,给予我们信任与尊重,是因为希望我们可以保护他们,可以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然而我什么都做不到,大齐皇室的所有人都做不到……
一个没法保护百姓的皇族,算什么皇族?只有能保护百姓的皇族,才有存在的意义。”
沈卿微愣,却是没想到,她竟是想得这么深。
看来这一个多月来,她确实经历了许多,她这个回答,也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