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为吕不韦是嬴异人贵人,救嬴异人离赵归秦,登顶王位。好些人都以为将嬴异人换做他们,他们也能为秦王。
“呵,说起藏拙,你们父子倒真是一般模样。”
赵姬冷冷地看了嬴成蟜一眼。
嬴成蟜很平静,一本正经地道:
“阿父类我。”
“……”
赵姬话语声暂停片刻,继续道:
“我没来秦国之前,在怨恨嬴异人之余,所思所想,其实大部分都是你。这个成蟜公子到底是有多么惊才绝艳,才能抢走我的男人?”
嬴成蟜嘴角抽搐一下,希望赵阿母在接下来的言语中用词能考究一些,尽量少说一些有可能引起误会的言语。
“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带着政儿回家族时,吕不韦作为秦国使臣来了,来接我和政儿去秦国。
“我并没有欢喜,若不是为了政儿,我绝不会来。我的嬴异人已经死了,秦国王位上坐的人叫嬴子楚……”
嬴成蟜皱起眉头,他听到了宗祠之外有许多杂音。
那是军靴踏地的声音,是秦剑出鞘的声音,是弓箭手拉开长弓的声音。
他望着仍然没有住口打算的赵姬,轻声道: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赵姬言语未停,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嬴成蟜的话。
嬴成蟜闭上嘴。
“……来到秦国之后,我才知道,是你要秦王接我母子入秦,我很震惊。震惊过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要除掉我们母子,扫平你为秦王的后患。”
“那是阿母的想法,不是我的。”
“不错,如果我是你,我只有这一个理由会接回居赵母子。而在我对你了解越来越深后,尤其知道,你曾经想以琉璃乱六国,我对我的想法越发深信不疑。”
嬴成蟜无言以对。
彼时的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的融入感,他的三观只对眼前的人、事、物起作用。
遥远的东方六国,在他心中就是华夏一统的阻碍。
为了秦国能尽快统一,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六国百姓可能的死亡人数,在他这个秦王子心中掀不起一点波澜,谁会对外国人死伤过多有感觉?
这样阴险的他,被赵姬不往好了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正常。
“你太聪明了,聪明得就像你写的那本《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一样,多智而近妖,你是不是以自己为模具写的这个角色?”
“……阿母你太抬举我了。”
武侯啊,这可不是我碰瓷,要怪就怪你晚生四百年。
“唉,你到现在还在藏拙,我一直不懂,你在秦国的地位早已超然,藏拙是为了给谁看?是如你阿父一般,为了让六国君王小视乎?”
“因为我觉得皇兄比我更适合做秦王。”
“在政儿入秦之前,你都未见过政儿的面。”
但我学过历史啊。
嬴成蟜心道。
门外的声音越发杂乱了,开始有喊杀声,利器入肉声,肉体砸地声。
且随着时间流逝,每一息,声音都越来越大。
制造这些声音的人,在飞速接近秦国宗祠。
“怎么不说话,是无话与阿母说了嘛?”
嬴成蟜的手放在殿门上。
“阿母叫我来宗祠,就是为了杀我嘛?”
轻轻拉开殿门,只是开了一道缝隙,喊杀声、怒吼声、兵戈相交之声一股脑地冲入了秦国宗祠。
一扇殿门彻底大开,随着光亮一同而入的,还有身有血迹的诸多人影。
剑光剑影,血液迸溅。
神圣的宗祠门前,鲜血汇聚成了一条条溪流,在那些宛如礁石的尸体下向低流淌。
交战已毕,嬴成蟜瞥向门外,愣住了。
向他走来的领头之人,不是他的门客荆轲,而是……
“蒙毅?”
一身戎甲,不爱书生爱将军的年轻内史手中三尺秦剑浸染鲜血,持剑抱拳。
“臣蒙毅,拜见长安君!”
嬴成蟜眯起双眼。
他本以为是暗中跟随自己的门客解决了赵姬的伏兵。
但看这情况,他的门客还没出手,伏兵就都被蒙毅解决了。
“闻太后,甘罗意欲谋反,埋伏兵在雍地刺杀长安君,臣特来救驾!”
“甘罗……”
嬴成蟜轻声念叨了一句,略微提高了一下嗓音。
“他人呢?”
“把甘罗尸体拖过来。”
应蒙毅命令,两名城防军在遍地的死尸中,拽出来一具,拉到了嬴成蟜面前,正面朝上。
那面容虽然满是血渍,但好在没有毁容,看得很清楚,就是甘罗其人。
甘罗瞪大双眼,如要瞪裂眼眶,死时的表情定格在了刻骨仇恨上。
嬴成蟜俯下身子,从甘罗那双无法闭上的双眼中,看出了比表情还要深百倍的仇恨。
嬴成蟜探手去抚下甘罗双眼。
一离手,甘罗眼皮骤然抬起。
死不瞑目。
“你听谁说,太后与甘罗要杀我?”
嬴成蟜没再尝试,看着甘罗的脸,淡淡地道。
蒙毅沉默。
嬴成蟜回过头,看向赵姬。
“原来阿母方才说要看我给不给机会,是应在此时……阿母自己想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拉上甘罗呢?”
赵姬起身,莲步款款,白衣随着寒风轻飘,雍容华贵中,还透着一股清灵美。
已知天命的高龄,在汇聚整个天下资源的保养与日常刻意的锻炼下,看上去竟是不过三十岁。
要不是成熟面容与窈窕身段完全脱离稚嫩,光看那光滑的肌肤,十足一个二八少女。
走到蹲在甘罗尸体身边的嬴成蟜身前,赵姬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他有手有脚,我又没绑着他来,怪的了谁?”
“若不是阿母牵头,我这位胆小的弟弟万万不敢在这时候行刺我。”
“不错,是我以书信,印玺诓骗了甘罗,你要为他报仇嘛?”
“……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