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经过精密计算很有把握的江城,看到鳞片下蒸红虾一般的血液状况,也不由得有些担心。
急促的喘息充斥着整个房间,好像永远不会停住,牢牢的箍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直到好几分钟后,这呼吸声才渐渐的变缓,取而代之的情况是欧奇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涣散,其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清醒。
清醒转眼即逝。
“呼吸和心跳都慢慢变得平稳了,科研者欧奇的人类意识在恢复,这是一个好消息。”
旁边传来喜悦的说话声。
用这样的手段无疑对人体是有极大的损害的,这像是使生命回光返照的强心剂,江城深知这一点,于是他抓紧每一分一秒的时间,待欧奇状态稍微好一点了,立马走上前去。
江城盯住他涣散的瞳孔,轻轻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身子。
被绑的像粽子一样的欧奇,他的竖瞳很吓人,江城试图从里面找寻一些东西,作为他彻底清醒的证明。
欧奇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虽然在和江城对视,但内里却是空洞的。
这份空洞维持了好久好久。
直到,他咧开的淌着涎水的嘴巴合上,凸起的颌角收拢,鳞片下的血色也消失......眼中,出现了江城清秀模样的倒影。
说来残忍,事实上这是欧奇第一次看见货真价实的江指挥官,这个他打心底里崇拜的科研偶像,第一次见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似天人永隔一般遥远。
他生锈的大脑开始转动,思维如同生涩了数年的磨盘一样恢复工作,神经的跳动如常。此时,才真正短暂恢复成了一个人类。
“啊......额。”
张了张嘴,他没说出话来,眼睛却能够聚焦了,很认真的盯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再度张张嘴,只不过欧奇没有看江城,而是艰难转动头颅,扫视自己上方的天花板。
他察觉到了身上的束缚,感知完全恢复。
于是,欧奇低下眼睛,凝视着江城。
他的嘴唇颤动着,已经发紫没有血色,被束缚带绑着,手指还在颤啊颤。
虽然脸颊上带着鳞片,但无论是谁,都从他脸上,看见了人类该有的形象。
话未说。
一行清泪,顺着粗糙的脸,滑落下来。
随后无法抑制一般,漫了欧奇的满脸。
谁能够想象从变异到今日,他经受了多少折磨,憋在肚子里的一千句“我痛苦死了”,又能对谁说......
“江指挥官。”他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想要伸伸手去握住江城的手,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这才左右转头看将自己捆绑的死死的束缚带,先是有了一些错愕,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像实验品一样被这样对待。短暂的迷茫过后,他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变落寞。
欧奇不再试着动弹自己的手了。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江城的目光落到了他那双长满鳞片的爪子上。
江城动了动手,似乎想握住他的手给予他一些温暖,但很突兀的一声咳嗽从背后出现,在寂静的房间里如此刺耳。致使好多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是顾清婉的声音。
江城动作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观察室里的好多人也同样如此。
从关怀的角度来说江城做出这样的行为毫无错误,可是触碰这已经和人类划出明显界限的“变异物种”,会危险到无法想象。事实上即便捆绑如此紧密,刚刚工作人员还是要求江城和欧奇隔出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醒了就好.......”江城停了一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对方的内心,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他垂下脸来将脸上的哀意隐藏在阴影里,声音低沉的补了一句,“辛苦你了。”
“我很怕,太难熬了,江指挥官......求你了,让我的意识永眠吧,太难熬了,真的。”欧奇连任何复杂的考虑都没有即决绝的说出这样一段话,他甚至有些急迫的要求。
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的屋子里,灯光亮彻。
打在一张张脸色惨白的脸上。
那是联邦科研者们的脸。
苦痛蔓延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先别急”,江城抿了抿嘴,先说话去安抚他,“告诉我们发生的一切吧,在北极工作站里面,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以及这些时日里的过程。我知道回忆起来很难熬,但你能理解吧......”
要死。
这两个字犹如魔鬼一样控制住了欧奇,他的表现即是背后仍在沉睡的无数变异者们所想的,只不过他们保持不了清醒的状态。
如若能够醒来,那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应该都是“给我一个痛快,求你。”
之后,在无数联邦高层与科研人员的聆听中,欧奇缓缓讲述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初次进入死亡维度的时候,我还察觉不到古怪的东西,我只感觉得到心神战栗以及面对强大生物产生的天然恐惧。我很怕,想不顾一切逃出维度再也不愿意回来的那种怕。可仍有一种信念支撑着我,我深刻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作为第一个进入地表维度的人,勇敢战胜了我内心的惊惧,在漫天飘舞的灰色物质之中,我伏下身子,贴在冰川上,透过那薄薄的一层望见不断生长的古灵,它切实给我一种王的感觉,仿佛生来在宇宙中就比蝼蚁一般的生物高贵。那种感觉,就像我是被命运规则所左右的游魂,而命运规则是为了它那样的生物而缔造。那时窥见它的盔甲与鳞片,混沌阴暗的瞳孔,斧首,爪牙......观测完数据后我离开,丝毫没有意识到灰色物质透过呼吸进入到我的血肺腑之中,被血液循环到体内。在北极工作站里,我常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有些地方突兀的发痒,我挠了挠没有太过在意。因为那个时候正是一年内冰洋寒流乱窜,涌往角落的时候,漫天都会飘大雪,人本能的会出现各种不适。我有些困顿,工作得时候会打哈欠,背部的痒意在夜晚越来越盛,抽烟都变得没有味道,并且我的眼睛一直很恍惚,经常会走神。后来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困,站立着就能睡着了。开始讨厌和同伴的交流,甚至觉得他们面目可憎,唯一能让我感到兴奋的是他们身上的温热,那温热来自于何处?一直在思索,我一直在思索......我终于明白了那是流淌的血液在溢出芳香,我渴望这种芳香变得喷薄,涂染墙壁,沾湿每一个角落。我想杀了他们。”
于是,我的意识越来越迷离,反倒是一种疯狂逐渐占据脑海,我不能再像人类一样思考,思维也变得呆滞麻木。我逐渐渴望到达死亡维度,身边的所有都变成灰色,只有存在真正灰色的维度中我才能看到色彩,跪伏在冰川之上我反倒感觉自由,对王......对它顶礼膜拜我才能感觉到活着。仿佛我是为它而生,我是依附者,我是可有可无的片片枝叶,我是虫母旁边兢兢业业的工虫,我活着是为了它更好的活。这便是我,这些意识组成了我,我成了一定要扑火的蛾。
“江指挥官,我明确感觉到自己要死了,这是一种衰老般的感受,亲眼目睹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包裹着自己的滋养自己的水分渐渐的蒸发,整个人都成为了干瘪的尸体,细胞在死去被取而代之。死对我而言成了一种时间问题,求你给我个痛快吧。延续我残缺的生命,对我而言是一种残忍。你知道溺水的感受吗?我的五感变得模糊,意识被扯的变形,浑身开始无力,挣扎都变成奢望。恶魔在我耳边低声引诱,告诉我放弃抵抗,一切苦痛都会烟消云散,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可是,我的躯体开始涌现本能,大脑在疯狂的求救,歇斯底里的哀嚎,逼迫我伸展手脚,让我抽搐着也要挣扎。我被扯成了两半,神经在断裂又重组,生与死的抉择挥之不去。相信我,极致的痛苦不是被剁成碎片,而是......清醒着被剁成碎片。”
“救救我吧,江指挥官。”
“别让我这样活,我也不想再经历苦痛,别让我的家人知道我这副惨样,让我在他们眼里做个英雄。”
“我,想要睡着了,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