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高升一扫莆田郡连日阴霾。
长空如洗不见半点污浊,彷佛先前血光熨天的异象从未发生过。
便是随后半个时辰里升腾上空的滚滚浓烟也很快在清朗秋风吹拂下消散殆尽。
诚如笑面弥勒所言,不论屠万方是由何种秘术造出来的怪物,究其根源仍未超脱出人体构造的范畴,一旦被摘了脑袋、捅穿心,也必将成为丧失生命力的躯壳。
不过,中州江湖群豪们到最后也没能弄明白屠万方的生存原理和远超常人的能力由来。
只能通过那破碎不堪的各个脏器、血含量极少的躯体、硬实如金铁的骨肉等异状,结合所观察来的种种表现进行部分推测。
例如屠万方盖是通过吞食其他动物脏器获取能量供给,越是新鲜、强壮的脏器能予之越多能量。
而屠万方对于血液的需求却是少之又少,鲜血下肚反倒对其有着一定的安定效果,显然屠万方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同一来源的血液误食多了,屠万方不仅不会对那血液源主产生攻击性,还会产生厌恶与主动避退的反应。
大半月来,红裳便是倚仗此法来“操控”屠万方的行动轨迹。
得出如此一知半解的结论对于中州江湖来说不全是坏事,除了再面对这样的怪物出现时不得不大动干戈外,至少暂不必去担忧心有鬼胎之人轻易彷造出第二个屠万方来。
毕竟在场之中许是唯一知晓屠万方根底秘辛之人再也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了。
相比起屠万方被肢解而亡,红裳的死要平静许多,只是也没能逃过被割取首级的结局。
莆田一役,红衣教教主倾尽所有,没能换来想要的结局,自然不会让自己苟延残喘再受屈辱。
屠万方也好,红裳也罢,不管如何异于常人,多么人不人鬼不鬼,烧起来与人并无二致。
二人的名字与红衣教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或许将如那血光熨天的异象被一笔带过,但他们给当下整个中州所造成了无比深刻的创伤。
作为东瀛之子,红裳的美好畅想失败了,但红裳临死前不要命的反扑却成功了。
红衣教在中州大地上数十年如一日的经营渗透,说染指了中州民生的半壁江山是夸张了些,但影响着三成中州百姓的日常生活绝不为过。
几乎在中州东部遍地开花的红衣教产业一朝人去楼空,宛如大厦倾覆,势必让中州经济地动山摇,若未能被妥善接管,所带来的复面影响更将随时间不断放大。
供盐量短缺之事算是好解决的,不好解决的是很多平民百姓突然断了生计来源,短时间内尚可忍忍或另谋出路,但长时间僧多粥少的局面恐难得改观,偷骗抢掠的现象将不断滋生,四方蛮夷再恰逢其会地叩关犯边,于时,中州内外很难不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
至于对中州江湖的重创,堪称釜底抽薪。
盂兰盆法会举办之际,南少林所容僧众近两千人。
数日前参与过法会、而今还幸存的,仅有区区十七人。
南北少林的清远与清明方丈均已圆寂。
成功主持血佛术并破去屠万方不败金身的清苦大师虽侥幸活命,但已由黝黑精壮的高僧变为形容枯藁、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已无多少光景好活。
整个少林乃至中州佛门,经此一役,崩塌大半!
此外,过半中州江湖实打实的即战力南下,来者逾千人,有八百余人丧生,近乎人人负伤!
单论死伤比例甚至直追二十年前的外夷大乱之战!
原先中州江湖内部再如何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始终不伤及根本。
此番惨败至斯,没有个十年二十载恢复不了元气。
域外番邦完全可借此前哨战的胜利东风吹响侵略号角!
当然,这些都是红裳已然看不到的故事。
红裳看不到却乐见其成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这一战的善后之事并不易善了。
在屠万方授首之后,很快便有两人擅自离去。
一个是不告而别的姜逸尘。
另一个是紧追而去的鬼魅妖姬。
点开屠万方死穴的是清苦大师,彻底了断屠万方性命的是如来圣手和冬晴,而那个在最关键时刻完成前后衔接、给予屠万方致命一枪的正是姜逸尘。
血佛术虽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失败的可能性并不小。
从大阵筹备开始,笑面弥勒和影佛便做好了接过下一棒的准备。
除这三人外,若说在场之中还有谁人拥有挪化他人气血之力为己用的手段,姜逸尘自能算一个。
凝露台一役后,他对《无相坐忘心法》的理解进一步加深,驾驭身外力的能力已更上层楼。
受《阴风功》负面作用的影响,尽管竭力克制,但血佛大阵下那充斥于天地间的厚重血腥气已将他战斗欲撩拨到了顶峰。
《霜雪真气》则赋予了他从内而外破坏屠万方肌体的手段。
在暗中获得笑面弥勒的首肯之后,姜逸尘便厉兵秣马未雨绸缪。
在清苦大师后继乏力之际,姜逸尘这一枪不得不发。
只是在这一枪之后,便意味着身份暴露。
屠万方不死则矣,大家都是同袍战友,一致对敌。
屠万方既死,那一切新仇旧怨随时都可清算。
其他江湖人不一定会在这时候来找他麻烦,鬼魅妖姬却说不定。
鬼魅妖姬一来找麻烦,梦朝歌等人岂会作壁上观放任自家小兄弟受欺负?
以听雨阁今日之前在中州江湖的微妙地位,加上自己这人人喊打的夜枭,势必麻烦加身。
南下莆田前的计划已被南少林一场大火全部搅乱,此时再让整个听雨阁沦为众失之的殊为不智。
为防鬼魅妖姬这个万一,姜逸尘索性趁着血煞之力尚足拔腿就跑。
只要听雨阁没机会为自己出头,那他和听雨阁之间的牵连便空口无凭。
相比之下,鬼魅妖姬的想法就要简单许多。
姜逸尘是她的杀弟仇人,她自然得追上去报仇。
碍于大战之后的惨澹景况,她遂未动用帮主实权,以免将起身之家的诸神殿搞得乌烟瘴气。
要报仇只能靠她自己。
对两人来说,都做出了各自最好的选择。
二人这一去一追,也吸引走了不少人好一阵瞩目。
有不明真相的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有人默默交头接耳、嚼起舌根。
从梦朝歌口中获悉大致原委的肆儿却是狠狠踢烂颗泥块,气鼓鼓道:“这臭小子,真不识抬举,真不把我们当回事!”
奚夏笑嘻嘻在旁补充道:“嗯嗯,等他回来就让飘影教训他一顿,再不听话,您就亲自动手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肆儿叉腰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你倒是很熟练嘛!”
奚夏闻言脸皮一僵,借梦朝歌做掩护,嗖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朝歌见状莞尔,叹道:“尘儿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只要你是真心待他好,他便会用十二分真心去珍惜,绝不愿给你添半分麻烦。”
石中火依言评述道:“老六的心思不难理解,西山岛惨桉和石府何其相似,你我作为亲历者时不时会为那场惨绝人寰的梦魔所困,他的情况则是一群亲朋好友突然从他生命中消失。可以感受到他在害怕那种突如其来的场景再现,所以,他一直逼着自己去完成一件件本不需由他来担负的事。”
季喆总结道:“这孩子常与孤独为伴,却又最害怕孤独。”
边上,散人居一干人等相去不远。
公孙煜看了眼才收回南眺目光的墨漓,侧头问冰忆道:“你可有发现玉林龙的尸首落在何处?”
冰忆似已同他人询问过一番,摊手肯定道:“没人瞅见,不是成了碎尸,便是偷偷熘走了。”
公孙煜道:“那你觉得会是前者还是后者?”
冰忆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后者。”
公孙煜又问道:“红衣教自此声名狼藉,他要逃的话,会躲哪去?”
这回冰忆倒是抱胸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红衣教这名头已是彻头彻尾的番邦贼寇,再用不得,玉泥鳅这时候确是会躲起来避避风头。至于躲哪儿,自然该往大家不会去的地方去,远的太远,路上还有可能被熟人撞上,近的,便是莆田以南。”
公孙煜道:“不无可能,要不你带些人手去寻寻看?”
冰忆道:“成。当年玉泥鳅的几次算计可都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公孙煜拍着冰忆肩膀安慰道:“所以,这次记得带上脑袋灵活些的,别再给这泥鳅耍了。”
一场大战后,相对宽松的氛围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家便忙碌地收拾起狼藉一片的战场来。
还认得出身份的尸身由各帮各自收走,大多都选择就近择地火化。
已然辨识不出由来的残尸碎块便只能归拢一处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