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望着她,飞快笑了一下:“和你说吧。十二岁的时候,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我突然发现,其实皇阿玛并不重视我,他那种温和慈祥,都只停留在表面而已。当然事到如今。这原因我也理解了,无论是额娘在后宫的地位、自己在兄弟间的排行、包括天赋能力……这些我都排不上号。但那时还小嘛,刚发觉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几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后来。幸好自己慢慢想通了,这也多亏有我四哥在。若不是有四哥……”
茱莉亚轻轻叹了口气。
“在我们这些兄弟里面,最像皇阿玛的就是我八哥。”胤祥继续说,“不管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永远都那么温和斯文。彬彬有礼,但你不会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当你和一个人很熟很亲近,你对他也是贴心贴肺的,但无意间又突然发现,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他对你的那种好,只是某种习惯性的表象,是礼貌使然,原来他对谁都那样。那时候。你就会觉得……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反正心里会膈应。”
茱莉亚疑惑地说:“你的意思,你八哥很不好?”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胤祥坐起身来,“八哥他其实不错,尤其是第一面交情,你会很喜欢这个人,有人说与八爷交往如沐春风,就是那感觉。”
他说着。翘了翘鼻子:“哪像我四哥?春风到他这儿,都得再往前推俩月。”
茱莉亚大乐,春风往前推俩月,不就是寒冬腊月的风了?
“所以你九哥就是八爷党。”
“他们俩年龄接近。从小相处,性格又合得来。”胤祥说着,沉默片刻,才道,“现在我八哥失踪,九哥头一个受煎熬。”
茱莉亚说:“你九哥像个煞神。”
胤祥笑起来:“他原本也不是特别好相与的。有点儿阴阴的毒。你也看见他那种性格了,别说‘得理不饶人’,甚至理亏都不肯饶人。”
“这个怎么说?理亏还能不饶人?”
“对呀,他就特别护着自己人。我还记得有一次,九哥府里一个丫头,也不知为了什么得罪了太子府的人,太子……哦,现在得改称二哥了,我二哥那人你不知道,特烦,脾气架子特大,就为这点儿芝麻绿豆的事,不依不饶非要让老九交出那丫头来。我九哥呢,说什么都不依,拒不交人,还说,‘凭他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我府里的人,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叫他动!’再说多一点就‘别叫我在皇阿玛跟前说出好听的来!’——把我二哥气个半死,也没法再提抓人的事了。”
茱莉亚抚掌大笑:“厉害!”
“我九哥就这样,底下人做错事,他抄家伙打折奴才的腿,那都可以的。但是外人,哪怕一根指头都不能碰,你看他对手底下一个丫头都这样,没理他也要给你占出三分理来,一切有他替你挡着。就他这怪性子,出格的事儿没少干,幸亏有我八哥左右周全着。二哥这事儿也是,其他事也是。可现在……”
胤祥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你们啊,就从来没有和睦相处的时候。”茱莉亚叹气道,“人家兄弟都抱成团,你们呢,都世界末日了还在内讧。”
“又不是我的错。”胤祥撇嘴道,“四哥虽然封我做亲王,但也没忘了他们呀!八哥不也做了廉亲王么?他自己守不住亲王的顶子,这怪谁去?我四哥又不是个天生不讲道理的人,谁知道八哥他们后来干了什么,把四哥刺激成那样……”
“他倒是挺坚强的。”茱莉亚说。
“谁?”
“是说你九哥。换了是我,早疯了。”
“仇恨支撑着他呢。”胤祥慢慢道,“他现在唯一的人生意义,就是杀我四哥。别的,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茱莉亚听得身上阵阵发寒。
“要是我八哥好好的,说不定还能劝劝他,现在我八哥不在,说得难听点,就像野兽身上的链子被解开了一样,我九哥有点儿失控了。”
他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可惜我八哥也变得神叨叨的,神智失常又下落不明。唉,这要往常在京里,说不定我四哥还能带着你去见见我八哥呢。”
其实我见过你八哥的,茱莉亚在心里默默的想,只不过……是个丧尸。
但她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胤祥,不光是因为证据不确凿,更因为此事牵连太大,她不敢贸然说出口。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管是四爷党还是八爷党,都成了浮云。”胤祥说着,翻了个身,他听见自己肩胛骨咯咯响,不由**道:“累死我了,赶了一天的路而已,怎么比赶车还累?”
茱莉亚笑道:“你赶过车啊?”
“没有。”胤祥摇头,“但我经常看见车把式们赶了一天的车,到傍晚,就这么横在院子门口,那时候我还骂他们懒呢。”
“忆苦思甜又开始了。”茱莉亚打了个响指,“错了,是忆甜思苦。”
“说来,我以前真是个纨绔。”胤祥慢慢道,“都不知道人可以累到这个地步。身边那些长随,我就见不惯他们偷懒,总为这骂他们。”
茱莉亚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那你四哥的长随岂不得更倒霉?”
“完全不是一码事。”胤祥摇头,“我身边那几个小子,我虽然骂,也挡不住他们照样犯懒,有的还和我嬉皮笑脸,我也管不住他们。四哥可跟我不一样,他身边的人根本不用骂,别说嬉皮笑脸了,懒都不敢犯一下的。”
“怎么会?”
“真的呀,”胤祥笑道,“四哥御下极严厉,他的人,一律聪明警醒,寡言少语,知道分寸——都说禛贝勒府里的,心肝儿也比旁人多长一副。别说在主子跟前犯懒,四哥横他们一眼,那一个个的,就得自己去找三尺白绫悬梁了。”
茱莉亚一乐:“那么吓人?”
胤祥也乐:“可不是?所以我常常吓唬身边那几个奴才: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就把你送给我四哥。我这么一说,他们就老实了。”
茱莉亚被他说得笑翻。
“你啊!你把你四哥说成大老虎了!他才没那么可怕!”
胤祥看了茱莉亚一眼,他嘴角一弯,笑得有点暧昧,但没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