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急于求死,难道就不顾惜雍亲王对你的一片心意?”康熙又问,“当初你护着他,与朕争执的气势,去哪儿了?”
被他这样一说,茱莉亚忍不住心里难过。
“那天是民女一时情急,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陛下责罚民女就好,不要为此怪罪雍亲王。”
康熙冷冷道:“四阿哥做了出格的事,就该知道后果!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你有资格为一介亲王求情么?”
茱莉亚心里的难过又开始翻滚,她忍了忍:“四阿哥毕竟是陛下的儿子……”
“正因为他是朕的儿子,就更该严肃管教!他是国家重臣!是亲王!动不动就在朕和诸位大臣跟前撒泼,这还了得!”康熙一脸愠怒道,“这就是管教不够的结果!朕往后,再不能疏忽大意!他再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茱莉亚气得指尖发抖:“他都三十多了!你还要管教他!这不是管教!这是仗势欺人!”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康熙眯起眼睛,他盯着茱莉亚,缓缓点头:“又来了。刚才的老实规矩,其实都是伪饰,对不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被康熙这样说中,茱莉亚索性也不再装,她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万岁爷说得没错,那确实是装来的,装得不像,也没办法!”
康熙不怒反笑:“你在家中也是这样放肆?你父亲既是读书人,该教你礼仪规矩才对,难道你对你父亲也是这般说话?”
提到父亲,茱莉亚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眼泪。
“我父亲教了我很多东西,他曾对我说过,不尊重别人的人,同样也得不到他人的尊重!”
康熙听懂了,他又惊讶又愤怒,他听出来了。茱莉亚连民女二字都不用了,显然是豁出去了!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激怒朕,不光于你没半点好处。也会害了你腹中孩儿和雍亲王?!”
茱莉亚深吸了口气,她正色道:“我没想过激怒您。我……民女不过是看见不能容忍的事,想说出来而已。”
“不能容忍的事?”康熙冷冷道,“难道朕管教儿子,还管错了不成!”
茱莉亚知道。这时候服软退缩反倒不妥,于是她索性道:“民女不敢对万岁爷的家事插嘴。民女只想问问万岁爷:您这些年,苦心管教儿子们,在他们身上用了那么多心血,尤其是太子。可结果如何?他们真的就如您的意愿,成为完美无缺的国家栋梁了么?您有没有想过,现状,恰恰就是您管教过度造成的?您都把他们给管坏了!”
她这样一说,康熙整个人都呆了!
他颤声道:“你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不怕朕活剐了你?!”
“怕,当然怕。”
茱莉亚说到这儿。她再度凝神,毫不畏惧迎着康熙的目光:“可是民女不相信,就为了民女说这一句话,万岁您要下那样的命令。漫说万岁爷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真成了那样,也不过是证明民女说得确有其事。”
康熙被她这番话震得耳畔都轰轰作响!
他本想说,把这女人给朕拖出去!但他又不能说。
看着茱莉亚那双坚定的眼睛,康熙只觉似曾相识,他依稀记起很多很多年,他还是个幼童的时候。朝中风云诡谲,他被鳌拜之流欺侮,是当时的太皇太后将他护在身畔,对他说。自己不许任何乱臣贼子伤他一根手指!
那时候,太皇太后也是这般坚定如磐石,那双眼睛,恰恰就像面前这女人的眼睛!
“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康熙喃喃道。
茱莉亚垂了垂眼帘,她这才轻声道:“民女懂的不多,人也愚笨。想学得伶俐些也学不来。但民女却知道: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让人痛苦,那绝不是为他好。不管这人是神仙天王,还是痴笨的孩童,你对他好,他才会学着对你好。你让他痛苦、弄得他心里难过,他在你这儿就只学会了痛苦难过,别的,什么都不会。到头来他能返回给你的,也只有痛苦和难过。”
康熙的心中,仿佛被狠狠捶了一击!
康熙走了,茱莉亚慢慢退回到椅子跟前,摸索着坐下来。
自己好像又说过头了,她暗想,但是清朝那种恭恭敬敬的对谈方式,她确实学不会,再装下去也装不像,早晚得露馅的。
也罢,她想,至少自己没说谎话。
康熙这人吃硬不吃软,他讨厌软骨头,臣子们性子倔强不屈,他反而喜欢,上次十四阿哥为了八阿哥,在他跟前喊打喊杀的,他气成那样,最后也没拿他怎么样……
至于自己,往后,当然还是尽量收敛些,别再和他吵了。老人家上了年纪,一旦气出个高血压心脏病的,那自己罪过可大了。
茱莉亚抬头,望了望这屋子,她深知,未来很可能这儿就是她的归宿,就算她表现得顺顺从从,康熙也不太可能放她去哪个阿哥的府里生活。
茱莉亚有点绝望,也有点安心,这样也好,至少这样一来,胤禛和八阿哥之间,也不会再起纠纷矛盾了。
从茱莉亚那宫苑出来,康熙一路上沉默不语,李德全跟在身后,他有点儿担心老主人的状况,康熙那脸色很有几分奇怪,既不像愤怒,又不像悲哀,但也不是高兴。
倒像是困惑茫然……这可十分稀罕!
回到书房,康熙只是呆坐着不动,李德全更加担心,他心想,那位韦姑娘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怎么皇上出来就这副神气了?他也仿佛听见他们在高声争什么,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能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皇帝给说成这样?
他不敢放康熙独自坐那儿胡思乱想,于是自己琢磨着,给康熙沏了碗茶,小心翼翼端上来:“皇上,天儿有点起风了,您要不……添件衣裳?”
康熙没反应,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李德全,太子今天过来没有?”
李德全道:“皇上要传太子爷么?奴才这就让人去毓庆宫。”
康熙呆了呆,摆手道:“不必了。”
他坐着呆想了半日,才又道:“古人说。养不教父之过,如今太子三番五次让朕生气、着急,难道说,这都是朕教给他的?”
李德全吓了一跳,颤声道:“万岁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让他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