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望着她,不由呆住了。
茱莉亚走后,胤禛索性直接叫人把四阿哥找了来。
弘历进来屋里,还笑盈盈的:“皇阿玛找儿臣有事?”
胤禛没让人收拾这屋子,所以刚才福惠流出的乌血还在地上,一滩一滩的已经干了,还有那碗打翻了的酥酪,仍旧摆在桌上,白花花的像打翻了的豆腐脑。
让人都退下了,胤禛这才指了指周围,他看着弘历,不说话。
弘历瞧了瞧他,他“啧”了一声,双眉一皱,一脸的失望溢于言表:“那女人没死?”
这一句话,等于承认是他下毒!
胤禛一时间气到崩溃,他忽然起身,冲到弘历面前,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
屋子里,安静下来。
弘历睁大眼睛望着胤禛,满脸的不可置信,自懂事以来,他就没挨过父亲打。
红色的指痕只是短暂出现在他白皙的脸上,片刻后,痕迹消失,仍旧是一张干净洁白的小脸。
胤禛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
喘息了好一阵子,他倒退着,慢慢坐下,这才哑声说:“你到底往碗里放了什么!”
弘历微微一笑:“反正是好东西呗。”
“到底是什么东西!”
弘历翻眼睛看看天:“大概,是和百草枯一样好的东西。”
短短一句话,像一把刀,剐在胤禛身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胤禛瞪大眼睛看着儿子,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如此陌生。
杀人投毒,这孩子竟然说得如此坦然,少年平静的面容上,一丝愧疚和胆怯都没有。
他居然连百草枯都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种剧毒的东西?!
胤禛万万没想到,弘历真的是想杀茱莉亚,他真的恨她恨到这个地步!
原来茱莉亚之前的提防戒备,不是没道理。
胤禛只觉头晕眼花,他费力地撑着床沿,粗重喘息着,好半天才抬起头,嘶声道:“你知道那碗酥酪被谁给吃了?”
弘历竟然耸耸肩:“反正那女人没吃到,太可惜了。”
“那碗酥酪被福惠误食了!”胤禛嘶声叫道,“弘历你这个混蛋!你害死了你弟弟!”
弘历睁大眼睛,好奇而天真地望着胤禛:“谁说福惠是我弟弟?这么多年阿玛从没临幸过年妃,天知道她是上哪儿生下的那小子……”
胤禛望着弘历,他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
他什么都瞒不过弘历,怎么都讲不过他,他在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面前,竟然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胤禛忽然觉得胸口像被人塞进一捧冷雪,格外的寒心,寒凉彻骨。
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好,你不认福惠是你弟弟,你也不认茱莉亚这个把你生下来的女人……正好,那你也用不着认我这个阿玛了。我也不用成日的为难,白天晚上冥思苦想,到底该把你怎么办。索性你就留在大清吧,我走我的,我这就和你八叔他们一起走,弘历你从今往后就自由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再也不用跟着我这个阿玛了。”
胤禛这番话,顿时把少年说得脸色发青!
“阿玛亲口答应过我的,这么快就不算数了?!”他颤声道,“就为了那个女人?!”
胤禛竟然点了点头:“对。就为了茱莉亚。弘历,你我有这份父子之缘,全都是因为她。如果没有她,你此刻甚至不会站在这儿,更不会开口喊我‘阿玛’。现在你如此歹毒地对付她,我忍受不下去。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出去吧。”
弘历站在那儿,少年的脸色呈一种奇怪的青紫,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胤禛只把头偏过去,也不看他,他强忍着,狠着心不去看弘历,是因为他知道,只要看着弘历,他就坚持不了自己,就必定会软弱妥协。
然后他听见弘历轻声说:“阿玛就不怕儿臣把大清变成一座死城?”
胤禛的心,狠命抽搐了一下!
他不由抬头望着弘历,少年本来鼓鼓的娃娃脸,两颊深深陷进去,面上浮着一层古怪的灰,那双原本墨晶晶、笑嘻嘻的眼睛,也蒙上了同样的灰色,好像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余烬,往日的生气全无,他看上去,活像个死人!
……像个丧尸。
胤禛听见自己的心脏,极大声地跳了一下!
他呆呆望着弘历,好半天,点了点头,声音干巴巴道:“你在威胁我,弘历,你用杀死所有人来威胁我。可以的,如果你一定想这么做。你当然办得到,杀死所有人,再杀死我。然后这世上就留着你一个人,你永远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弘历全身剧烈颤抖起来:“我没说要杀死阿玛!”
“你倒不如先杀了我。”胤禛打断了他,到这时他却有了些勇气,“弘历,我从来没管教过你,我也管教不了你,更阻拦不了你做这种事。但如果你想用杀人来威胁我,那你可打错主意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弘历突然哭起来,“我恨那个女人!就因为她回来了,你就一天都不想呆在这儿了!你总是想走!总想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走!”
弘历站在那儿,哭得满脸是泪,撕心裂肺。
胤禛的防线再绷不住,他的心终于软弱下来。
他起身走到孩子面前,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这才哑声道:“我还没有决定要走,弘历,这事儿咱们往后再慢慢商量,但是你今天……酿下大错了!”
少年伏在胤禛身上,他把脸埋在父亲的胸口,低声呜咽着。
“……那你答应我,别丢下我。”
很长时间后,胤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