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杰潘只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那天,斯杰潘和石锁一同吃的晚餐。席间,石锁突然问他,这些年,有没有惦念过在俄罗斯的父母。
斯杰潘一怔,心里就有些发慌。
关于父母的事,他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年幼的一些模糊镜头,他连父母的模样都记不大清了。
“本来,这事儿我没好意思提。”石锁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神色有些迟疑,“表哥,他们已经过世了。”
斯杰潘低着头,看着桌布。
“你母亲是在你走后第三年过世的,急性酒精中毒。”
“酒精中毒?!”斯杰潘一怔,“是因为喝酒?”
他这么一愕然,石锁也跟着愕然起来:“她酗酒成瘾不是已经十多年了吗?你怎么忘了?”
斯杰潘心里一哆嗦!
他赶忙道:“哦……是啊,我……我原以为她会戒。”
石锁久久端详着他,他摇摇头:“她还是没能戒酒。你啊,以前你不是总和我说,担心她早晚会死于酒精中毒,还跟我说,这简直就是你母亲注定的结局——现在又这么惊讶做什么?”
斯杰潘脸色发黄,他努力吞了口唾沫:“我终究还是……不愿她死在这种事情上。”
石锁神色愈发黯淡,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消息也很难过,表哥,我一想起你母亲,就想起我妈,她临终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没忘吧?”
斯杰潘大大惊慌起来!
石锁母亲临终前和他讲过什么?!他一丁点儿也不记得了啊!
在大脑一片空白之时,斯杰潘忽然灵机一动。
“是我不好。”他压低声音,“我其实没照顾好你。”
石锁笑了笑:“你那时候也是个半大孩子,我妈那会儿糊涂了,哪能把小孩子托付给大孩子呢?”
猜对了!斯杰潘不由万分庆幸,人之常情,一位母亲临终前,不牵挂自己的孩子,还会牵挂什么呢?
“至于你父亲……”石锁停了停,“表哥,我说了你可别太难过。他是……是自杀。”
斯杰潘的脑子停顿了片刻,半晌,他艰难地重复道:“自杀?”
“嗯,你母亲过世之后,他到处找你,找了好几年,才找到我这儿,我那会儿不知道你去清朝了,我只好把研究所告诉我的那番话,告诉了他,我说你在研究中出了事故。”
房间里,一片寂静。
石锁说到这儿,他胡乱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哑声道:“我当时挺担心他,你父亲看上去情况……不大好的样子,可那段时间我家里也有点儿事。我那个……咳,我那个大哥发神经想杀我……唉,我这儿也是一团乱麻,所以,等我处理好自家的事儿,再去打听他的情况,才知道出了事。”
他停了停,低声道:“你父亲在他的酒窖里,开枪自杀。”
斯杰潘呆若木鸡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石锁见他这样子,不禁担心起来,他慌忙起身走过去,手按在斯杰潘的肩膀上:“表哥?”
好半天,斯杰潘才抬起惨白的脸孔:“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石锁仿佛很艰难地,才道:“是你父亲的助理处理的后事,当我得到消息时,葬礼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斯杰潘努力缓过劲儿来,他点点头,嘶声道:“过段时间,我回莫斯科看看……祭奠一下。”
石锁更加愕然看着他:“莫斯科?为什么你不回海参崴?”
“海参崴?”
“表哥,你家,家族的墓园不是在海参崴吗?你父亲的骨灰当然得运回去!你怎么连这都忘了!”
斯杰潘只觉得手指都在发抖,他费劲地挪动着脸部肌肉,颤声道:“啊……我大概是,大概是心里太难受,一时糊涂了。”
石锁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他轻声道:“表哥,你到底怎么了?”
斯杰潘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渗着细细的汗,但他终究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干涩一笑。
“一晚上连续听了两个死讯,思维都混乱了。”
他这么一说,石锁这才慢慢低垂了头。
“我明白你这种感受。”他轻声说,“虽然看上去我比你好点儿,有一堆名义上的叔叔舅舅什么的,但我心里清楚,他们没人拿我当亲人。表哥,我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了。”
石锁说到这儿,抬起头来,望着斯杰潘:“所以,你一定不能再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