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巢县,晌午的阳光中,李徽正坐在后堂廊下的阴凉处喝枣花茶。院子里,阿珠正大呼小叫为那匹谢玄赠送的战马洗刷毛发。
阳光下,阿珠舀着清水浇在马背上,然后用毛刷细细的刷洗。金色的水珠在阳光中跳跃着,马儿打着响鼻摆着头,阿珠挽着袖子,手腕在阳光下白的刺眼,一头秀发在阳光下舞动着。
骏马美人,阳光水雾,呈现出一副美妙的场景。
那匹马儿甚是调皮,不时的扭过头来用厚厚的嘴唇拱着阿珠的脸,阿珠大呼小叫的躲避着它,嗔责着它。
这年头,马儿是珍惜之物,尤其是眼前这匹马儿,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更是价值不菲之物。
李徽记得,吴郡顾家也是有马的,但是那几匹马和眼前的这匹完全是两个物种。臃肿懒散,毫无生气。和大多数南方圈养的马匹一样,只能做个玩物和象征,拉扯骑乘甚至赶不上青骡。
谢玄送给自己这匹马是一匹战马,四肢修长,浑身上下的肌肉匀称,毛发也很漂亮。一看就是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可以纵横驰骋的好马,绝对是个稀罕物。
说起来,大晋原来其实并不缺马,因为当年大晋不缺养马的地方。但是自从南渡之后,便再也没有好马了。要知道养马可不是只弄些草料喂养便可以的,马匹的好坏可不是草料的问题,而是要有让马儿纵横驰骋的空间,以及能锻炼马匹坚韧性格的气候和环境等等因素。
这就好比野外苦寒之地的野花和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谁跟能耐寒耐热耐风雨,不言自明。
失去了北方的草场以及适合养马的空间和气候,大晋的战马稀缺已经是一个极大的难题。江南养出来的马,除了当做玩物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因为它们其实既不能跑远路,也不能背负重物,其实比起骡驴都不如。
而且,没有天然牧场,光是靠种草养马,这是不现实的。百姓都吃不饱,农田都不足的情形下,要用农田种草圈地养马,那是本末倒置的事情。
所以其实这也是个经济问题。
阿珠很喜欢这匹马,自从那天牵回来之后,阿珠便天天给它刷毛洗澡。
李徽微笑看着阿珠给马洗刷,眯着的眼神却表明他已经走神了。
这几天他经常陷入沉思之中。自从那日见桓序归来之后,李徽有许多事要想清楚,想明白。
那日桓序要自己跟随他去寿阳,去见桓大司马和郗参军的事情,对一般人而言,自然是一次绝佳的攀附权势熏天的桓氏的机会。有这样的机会,那简直是求之不得之事。但是,在李徽却当场拒绝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如果李徽不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人,自然会因为能受到桓氏的提携看重而欣喜若狂。无论从哪方面去看,桓氏如今的地位都是人人趋趋之若鹜,渴望攀附结交的存在。能攀附桓氏,得到桓氏的赏识,是一条最佳上位的捷径。
但是,李徽是知道桓温的,甚至知道他的未来。倘若时空没有错乱的话,桓温乃至桓氏家族的下场他是知道的。所以,这其实是个并不困难的选择。
就好比,你明明知道这堵墙明天就要倒下,又怎么会今晚在这堵墙下躲避风雨?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李徽没有理由不站在已知的历史正确的一边。
这一点在当初得知吴郡大族支持桓温的事之后,李徽其实便有所考虑。那时候心里想着的便是抓住机会和顾氏划清界限,起码不要纠缠太深。因为顾氏站错了队,会受到牵连。而现在,桓序居然要拉拢自己,把自己举荐给桓大司马。李徽当然会拒绝。
但是,这样的拒绝回带来怎样的后果,李徽虽然并不明确,但是他也能意识到事情大概率是对自己不利的。桓温权倾天下,桓氏家族如日中天,他这个小小的县令居然不识抬举,这显然也是一种不识时务的行为。
其实李徽原本只想找个理由委婉的拒绝的,无奈桓序逼迫太急,自己情急之下也没好话。看起来,桓序是动怒了。
目前这种状况下,李徽一无靠山,二无实力,依旧是一只任人拿捏的蝼蚁。一只不识抬举的蝼蚁,会被人轻松的捏死。除非别人有雅量,不跟自己计较,否则这件事大概率会没完。
然而,将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别人的开恩和大度,那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另外,桓序当日无意间说出了一个秘密,便是关于自己在居巢县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自己为阿珠办了个生日宴会。那也太可怕了。那说明居巢县有人暗地里向桓序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