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清亮,已无热气,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随之传来,只是闻了这一下,皇帝躁乱心情就被稍稍往下压了压。
“可恨,是父皇(太祖)遗传下来的反噬?”
“父皇当年也是如此么?越临近寿终,越是痛苦。”只一想到,眼前就似乎浮现出父皇那曲的脸——堂堂一代太祖,临死时的痛苦挣扎,直到最后吐出一口气。
“不,朕不能如此。”
颤抖着手指,皇帝抓着茶碗边沿,仰头灌入,赵公公没有松手,就这样轻轻托着茶碗,服侍着皇上用了这碗茶。
一小碗茶全部入了喉,清凉之感顺着喉咙直顺而下,难受至极感觉才得到了一丝缓解。
而皇帝苍白泛青的脸色也稍微透出了一点血色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里的冷意却比刚才更盛。
“朕不能如此,朕自看见了父皇死状,就立过誓,不能如此。”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的这些人,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杀意。
“朕刚才是躁了,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父皇和朕的痛苦?”
“朕都舍了最好的儿子,甚至皇后都与我疏远,朕岂能后退?”
“朕是天子,朕就是大局,谁敢阻我,朕不但要他死,更要杀他全族。”
“不过,现在还不成,还不是时候。”
皇帝压抑着,至少不能在现在就露出杀意来,忍,忍下来,都说主弱臣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虽还没到这个地步,可眼睁睁看着这样多重臣顷刻间倒向太孙,这种刺激,还是让皇帝心中惊骇。
皇帝不是不知道,其实重臣不是倒到太孙,而是支持规矩。。
可戾气却要烧掉理智一样。
但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冷静,不冷静的结果,就是彻底暴露自己的虚弱。
身体虚弱不要紧,作一个强势的帝王,皇帝心里清楚,若是连心态都被人看出不行,那就真离不得善终不远了。
强忍着杀人的欲望,皇帝咬着牙,还想要再等一等,看看是否有人能站出来,与首辅等人对峙。
可就算是被自己寄予希望的钱圩,在被注视后,挪动了一下脚步,却没有站出来。
“混帐!”
“忠臣,应该忠于朕,而不是忠于社稷和规矩——这样的忠臣,朕要之何用?”
先是首辅,随后钱圩,他们居然都与自己相逆,那手里还有多少忠于自己的人?
朝廷里这些曾经山呼万岁的人里,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寂静的大殿里,连人的呼吸声都能被清晰听到。
以首辅为代表的大臣,都保持着请求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子籍垂眸站在一侧,同样不言不语。
片刻,皇帝笑了,垂着眼皮,有些疲惫地说:“太孙所言甚是,卿等所说,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就让罗裴、钱圩还有潭平三人共审此案。朕乏了,都散了吧。”
不得不向太孙妥协,向群臣妥协,耗尽了皇帝最后一点耐心,看着这些人,他冷漠扫过,示意赵公公来搀扶自己。
只一个眼神,赵公公就立刻走过来,小心翼翼扶起皇帝,尽量让皇上能轻松一些的走出去。
随着皇帝被扶出去,压抑气氛却没有就此消失。
苏子籍目送着这位已老迈的帝王远去,才对着在场诸大臣一躬,没再说一句话,同样沉默着走了出去。
人群中,钱圩拧眉,目送着太孙离开,忽然转过身,带着怒意的目光落在了首辅的身上。
“为什么?”他开口问着。
之前钱圩没有选择站出来,是因为他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也无济于事,还会将皇上和朝廷陷入到更颜面无存的地步,与其徒劳挣扎,不如选择放弃,这样局面还好看一些。
但钱圩那时做出的决定只是无奈之举,无法原谅首辅赵旭的“背叛”。
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你赵旭深受皇帝信任,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
往日里一向对首辅有礼的钱圩,此刻声音低沉而威严,谁都看得出,这位礼部尚书发怒了。
往日里所见到的礼部尚书,永远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谁也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