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样举起手,如最初在死城时那样。
“道——火——不——熄!”
她放声大喊,声嘶力竭!
某一瞬。
女帝的心弦再度紧绷。
肿胀有力的触手被什么东西撑开了!
雪白的光缝隙里不断渗出,一束接着一束,像是乌云里裂出的天光。
轰——
森然的剑光横扫过长空,数以万计的触手被一瞬间斩碎。
星光如水面上碎开的影。
黄衣之下,女帝坚不可摧的身躯也在这一瞬间添上了数万道伤口。
慕师靖如同出笼的怪物,她已与剑融为一体,黑色的长裙在空中绽放,如吞没明月的天狗。少女手中剑气仍在不断暴涨,剑意之盛足以凌驾寰宇!
剑瞬间斩到了黄衣女帝的面前。
它不再是剑,而是死亡本身。
女帝漆黑的琉璃瞳被瞬间照彻,每一丝纹路皆纤毫毕现!
惨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
天地震荡。
女帝立在观音阁的月台前。
她的身体像是一块雪白画布,纯红的神血在完美的身躯上蜿蜒流淌,构成绝世的凄艳画卷。
黄色的衣袍飘荡在她的身后。
女帝转过脖颈,冰冷的瞳孔盯着黄衣,瞳孔中尽是不解与震怒,她红唇颤动,发出不甘的呻吟:“连你,难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
方才。
在这剑落下的瞬间,黄衣将少女从衣袍内甩了出去,将她当作盾牌,拦在自己面前。
黄衣悬在空中,飘卷如旗帜。
这一刻,祂与身体彻底隔离,要做真正的本体。
狂暴的剑意压在了女帝的身躯上。
完美的身躯出现了一道裂痕。
那是平直的线。
只有在人的理念世界里才有这么直的线。
少女的身体沿着线断裂。
琉璃眼眸彻底黯淡。
有时候,失去情绪并非是好事,人将对于天敌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所以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她在封印自己所有的情绪,成为冷漠皇帝的那刻起,她就注定会失去。
“你失了敬畏之心。”慕师靖说。
一剑刺下。
刺入了女帝的唇口。
慕师靖拔起剑,剑上扎着一枚破碎的鳞片。
“你也别想逃。”
慕师靖冷冷地锁住黄衣。
一剑横切。
剑意在女帝的身躯上急剧磨损,可落向黄衣的剑却依旧锋利。
裂帛之声惨然响起。
难以弥补的裂口在黄衣上出现,几乎要被直接撕碎。
暴雨骤止。
残袍飘落。
一切像是要在此刻终结。
“小心!”宫语忽地清叱。
慕师靖仰起头,看向了两层楼高的彩漆观音像。
观音像兀自微笑。
慕师靖秀眉淡蹙。
一道绚丽的光在她身后亮起,她下意识横剑避开,但这抹光并非是指向她的。
它从黄衣中亮起,朝着高空冲去,宛若一根神柱。
黑裙少女见过这样的光。
当年在斩杀时空魔神之时,时空魔神也亮起了类似的璀璨光芒。
这样的光象征着时间。
“原来如此。”慕师靖明悟。
时空魔神本就是识潮之神的子嗣,这份时空的力量也源自于识潮之神。在那片浓雾里,黄衣君王与识潮之神做了交易,她将体内的原初神浊给予了识潮之神,作为交换,识潮之神将时空的力量给予了她。
残破的黄衣在光中飘荡。
她想从时间中逃亡。
她要逃往不同的历史节点!
“没想到你还有后手。”黑裙少女面颜苍白,手腕渗血,显然也已虚弱不堪。
“一切为了生存而已,哪怕亿万年过去,这依旧是邪神的信条。”
黄衣发出了女帝的声音,她继续说:“其实,原本,我挑选了一个更好的容器,一个更坚固的容器,可惜……”
“还有比你这副身躯更坚固的东西?”慕师靖问。
“巫幼禾。”黄衣回答。
神域的入口恰藏在巫祝湖下,作为巫家四小姐的巫幼禾,自也成为了神明目光的焦点。
白凰传承,邪龙之血,彩幻羽,毒灵根,巫家神祭……一切的机缘早已被安置在了命运的节点,它们在少女的身体里聚集,争斗,只是在反复打磨那副身体,将那身体打磨成最佳的容器。
但黄衣漏算了一点——镇守传承。
那等珍贵之物本该是要留给林守溪的,但神域一战里,镇守看破了她的阴谋,他将传承留在了神域里,指引小禾来取。这份传承之力是小禾最好的屏障,替她阻止了黄衣的降临。
小禾的身躯在女帝看来坚不可摧,并非因为血肉,而是因为,林守溪与慕师靖都不可能杀死巫幼禾。
这是真正的壁垒。
可惜……
狡兔尚有三窟,身为女帝的她处处留手,又岂会只有一条退路?
这份时空之力是她交易来的另一条退路。
历史何其漫长。
她只要换成其他身份投入历史长河,就能获得新生。
唯一的缺憾是,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前功尽弃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区区千年而已。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过去,黄衣曾听过一个故事:
一个可以活一万岁的不死人到处与人说,活着没有意义,对他而言,无法死去才是最大的痛苦,他从漫长的生命里领悟到的只是虚无,他给许多学生讲课,告诉他们生命没有意义,欢愉才是意义,他羡慕他们还可以获得欢愉,而他,早已无法体会乐趣。
后来,这个不死人在一万岁那年死了,他死的时候,这一代的弟子们围在他的身边,弟子们都在老师床边,等待着这位万岁老人在临死前说出某些洞悉世界真理的智慧格言。生命的最后,老人的瞳孔里爆发出回光返照的光芒,他开口,用尽力气说:“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当时,女帝看到这个故事,只觉可笑,她觉得人类的想象力何其匮乏,一万年就觉得很长很长。
神墙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圈养生命的笼子。
她观人如人观蜉蝣。
一样的朝生暮死。
但现在,她离崭新的生命只有一步之遥,离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时,她终于意识到,每一缕时间都是珍贵的。
“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残破的黄衣呐喊。
如故事中万岁老人那样呐喊。
如亿万年前不停缝合、演化,挣扎求存的邪灵那样呐喊!
象征时间的光柱倾倒,时之雾将她笼罩模糊。
“你挡不住的。”黄衣对慕师靖说,“在时间之外的下次重逢里,我会赢你。”
慕师靖沉默不语。
突然。
黄衣拂动的衣袍微僵。
祂感应到,有极危险的东西正向祂走来。
回首望去,祂看见了白衣少年带剑的身影。
是林守溪。
“她不许你走,我也不许。”林守溪举起了他手里的剑,神色肃然。
他并没有像慕师靖那样,觉醒这般悠远浩瀚的记忆,但他就这样走了过来,他举起了剑,就像当初在妖煞塔时,对那盗白凰之名的邪龙举剑那样。
林守溪逆风狂奔,挥剑踏步,一跃而起,纵身斩向那袭黄衣,剑刃挑起的冷光像一轮碎开的月。
慕师靖跟着举起了剑。
她身影飞掠,清啸着冲入了泼天而下的雨幕里。少女像是伶仃的银鱼,竭力张开翼状的鳍,奋力一跃,扑向空洞的天空!
道门与魔门的两位传人相继挥剑斩向黄衣君王,剑芒亮若飞星!
……
璀璨时光之柱在风雨中动摇。
某处出现了裂纹。
裂纹将少年与少女一同吞没。
林守溪再度睁开眼。
他看到了雄伟而古老的长安城。
长安城的上空,千灯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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